童子凝噎半晌,再无可辩,拂袖离去。
轻未羽笑得手中的青莲不住颤抖,青莲幽幽,怒放之容,却不及眼前这人粉面桃花,倾世之姿。
良久,他终于开口:“相公,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与青尘再无半点私情了!”
我微眯双眼,抬脚就走。
“相公别走啊~~~相公,抱我下去……”
回程倒一路轻松。路过许多偏远清幽的小镇,明日就该回到徐州城了。
树林幽深,已是入夏时分。偶尔传来几声冗长的蝉鸣,再几日,蚊虫也该出来了。
月华如练,朦胧的光芒自叶缝间流泻而出,氤氲一地。
我坐在低处的树桠上,轻未羽靠在我肩上,眯缝着双眼,慵懒得像只猫。
“相公……”他打了个哈欠:“咱们多玩玩再回去罢。”
我淡淡地看着月亮,道:“再有五天左右,你的功力便会恢复。明日入了徐州城,我等未央来了便走。”
轻未羽坐起来,拉着我的衣袖轻轻摇晃:“我不,相公……我要和你一起。”
“你太吵。”我不着痕迹地扯回袖子。
“唔……”轻未羽咬着嘴唇,眸光闪烁:“我不吵好不好……”
我侧头,微微看他。
轻未羽瞪大双眼,极力卖乖。
四周仅有蝉鸣声及风过树梢的声音。
许久。
轻未羽忍不住轻眨双眼,幽怨地看着我:“又输了……”
☆、拾
徐州城。
一大群人围着一处,议论纷纷。
轻未羽天生爱凑热闹,抓着我的手摇晃:“相公相公,他们在看什么啊?”
我抬眼看去,淡淡一笑:“英雄帖,一月后,各大门派将齐聚幽冥山,推选武林盟主,商讨如何攻打武林叛徒。”
身旁一个卖首饰的商贩涎着脸讨好:“这位公子好眼力,相隔如此远也能看见!”
轻未羽立马得意忘形:“那是自然!”
我淡淡一瞥他的摊子,微挑眉梢,拿起一支木簪:“多少钱?”
商贩眉开眼笑:“只需一两!”
我扬手放下一两银子,随后带着轻未羽往前走。
“相公,”轻未羽不满地皱眉:“你怎如此败家?那木簪至多值十文钱而已!”
手中的木簪造型简单,微微发黑,却透出古朴的味道。我微微一笑:“此乃千年檀木,那人已是亏了。”说着,我手指一拂,木簪上的陈漆与灰尘剥落,露出明亮的紫色,暗华幽幽,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相公~~~”轻未羽一脸讨好。
我回眸看他,随手将木簪插入他发中。
轻未羽眉眼弯弯,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摇动:“相公,之前那英雄帖要攻打谁啊?”
我淡淡而言:“季远歌。”
轻未羽微怔,片刻,轻叹一声:“丐帮要讨公道,为何在幽冥山举行武林大会?看来,罗千峰已被冥火收服了。”
我眯了眯眼,道:“你之前好似因季远歌要被攻打而生气了。”
轻未羽神色一肃,握拳道:“歌大哥貌比天仙,倾世绝尘。着帮老家伙,定是觊觎他的美色!真是太过分了,气煞我也!”
歌大哥……
我再次眯眼。
片刻。
“这个称呼很不错。”我说。
轻未羽眉飞色舞:“那是自然!”我点头:“不如再亲近些,就叫大哥罢。”
轻未羽眨了眨眼。
“所以,”我微微一笑:“以后就只许叫大哥了。”
“相公~~~”轻未羽扑过来。
我飞速闪开,自后面抓住他的衣领:“小妹当心。”“唔……”轻未羽扁着嘴:“这不是又回到之前了么?人家不依,不依啦。相公……”
我终是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说话的功夫,已到了客栈。
订了两间上房,坐在大堂吃饭。
轻未羽捧着细白瓷碗,夹了一截鲜嫩的芦笋放在我面前的空碗里。“相公,吃菜。”他眨眼微笑。
我看着微泛油光,色泽莹亮的芦笋,淡淡道:“不饿。”
轻未羽一怔,看着自己的竹筷,低低道:“不脏的……”虽小声,我却听得极为清楚。
他神色落寞,不再说话。
我微微叹气,抬手夹起芦笋,放在嘴里慢慢细嚼。
很快地,鲈鱼、肉丝、青菜各种菜肴堆满了我的碗。
我眼皮一跳,颇为后悔点了一桌子菜。
轻未羽睁大眼睛看我:“我很少看见你吃饭,相公啊,你这身板也该补补了,免得让人以为我亏待你……”
我看他一眼,缓缓执筷。
“相公,你吃相好生优雅。”轻未羽说着,笑了:“我家相公就是不一般!”
吃完饭,各自回房。许是因上次在扬州,他执意与我一间房,致我出门之故,轻未羽这次倒没勉强与我一间。
片刻之后,我听见隔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腹里一阵翻腾,我终于忍不住起身,往房里的铜盆里猛吐一番。
方才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无任何异味,甚至能清晰看到形态。
我执起茶盏,漱口。微叹一口气,轻唤一声:“火凤,出来罢。”
衣袂翻飞,一袭火红衣衫的女子出现在室内。长发如云,额间一只振翅欲翔的凤凰,如火如虹,妖娆妩媚。
火凤一脸寒霜,不悦地抓过我的手,低头静静地把脉。片刻,皱着秀眉:“主子怎如此不惜身子?明知五谷杂物你早已食不得,为何非要折磨自己?!”
我收回手,微微叹气:“无妨。”
“无妨?!”火凤眉毛一挑,怒道:“你明明是因为他才吃的!那人无理无才,又聒噪多舌。在你身边如此久,仍毫不知你习性,到底有什么好?!”
我微微皱眉。
火凤一窒,深吸一口气,掀袍而跪:“火凤以下犯上,请主子责惩。”
室内烛光一闪,微微摇曳,片刻,便多了三人。
“流风、流月、火云、火凤四使参见主子,请主子责惩。”四人齐声道。
流火楼规矩,四使其一犯错,则四人共受责惩。
“都起来罢。”我淡淡开口,舒展眉头:“火凤,将清露留下便是,你们都退下,我要休息了。”
“是。”四人退去。
我抬手,拿起桌上雪白透明的玉盏,轻轻啜饮一口。清凉润透,腹中的绞痛感顿时消去大半。食五谷,这是唯一能让我感到疼痛的事,我的身体已存活百年,早已无法消食。
清露自雪山冰莲上的冰露取下,伴以莲蕊制成。
我一饮而尽,闭目调息。
次日清晨。
我睁眼,起身推开窗户。
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空气里有尘埃沉沉浮浮。远处的屋檐上有雪白的鸽子展着翅膀啄理羽毛。晨起的小贩扛着大把冰糖葫芦,沿街唱喝叫卖。
旁边的窗户忽然也被推开。青丝垂下,面容白皙,透着微粉,唇红齿白,凤眸若琉璃般莹透清澈。阳光笼在他脸上,朦胧的光晕氤氲。
我侧头,微微一笑。
那人一怔。
片刻,眼角飞扬,眉梢也沾染了温暖:“相公笑起来好好看。”
远处,有雪白的鹰飞来,惊飞一大片白鸽。
我扬手,雪鹰落在手臂上。
雪鹰发出一声明快嘹亮的长啸。
我轻抚它的羽毛,拍了两下头,它展翅而去。
我回眸看着轻未羽:“未央就快到了。”
轻未羽神色楚楚:“相公~~~”
我淡淡道:“今日穿男装。”
我转身,关上窗户。
我缓缓坐在镜前,抬眸看着镜中的人。
面容光滑,眼角无一丝皱纹,鼻梁挺直,嘴唇润泽。一副少年无双之相,除却那双沧桑满含的眸子。
我微叹一口气。
百年不面镜,镜中人依旧。
抬起手指,我散开束发的锦带,取出玉冠束发。木梳微动,长发自梳齿间流线般落出。微光一现,隐有雪华闪过。
我怔住。
片刻,我瞳孔收缩几下,飞速动指,拨开如瀑青丝,仔细翻找。
浓黑如墨,深如子夜的发丝里,含着一丝银线。
是一根白发。
镜中的少年绝世倾尘,眸里流转出星辰般的光芒,唇角微动片刻,微露出皓月般的雪齿。刹那,仿佛月出云釉,晨露微光。
我缓缓笑了。
三百年了……终于长出了一根白发。
从我十八岁开始,生命就好似静止在一个空间里一般。身体停止代谢生长,更别说白发。
无尽的时光是恐怖的。身边的兄弟朋友皆相继老去,青春不再。而你,却依旧年轻无比。甚至,极个别挚友,以为你有不老不死药,欲杀而夺之。直至他们死去,你的心已苍老无比,身旁的少年却与你兄弟相称。那该是何种心情?
☆、拾壹
玉冠束发,锦衣雪白,暗纹流云飞鹤图。腰束羊脂镶银丝锦带,足上飞云锦靴不染尘埃。
原本喧闹不堪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我淡淡一瞥,抬脚下楼,往正中的桌子走去。
轻未羽坐在桌前,一袭浅紫长袍,长发束木簪,额侧垂下两缕。眼角上挑,红唇微抿,已是一身男装。
“季兄,”轻未羽手执茶杯,轻饮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似乎心情不错。”
心情好时,我便会取下发带束玉冠、穿锦衣。
“嗯。”我点头。
轻未羽噎了一会,片刻,压低声音:“你等着,我下次找准机会再缠你。待我把生米煮熟,到时看你如何赖账!”
我不置可否。
同样的话听太多次,总是不那么令人相信。
正待说话,忽听得一阵轻盈缥缈的脚步声传来。我悠然一笑,抬手倒了一杯茶,轻唤:“未央,进来罢。”
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音响起:“远哥哥!”
少女一袭翠绿的长裙,发髻简单,以几枚珍珠点饰成枝,面容雪白,明眸皓齿,张扬逼人。
“嗯。”我将茶推至她面前:“喝罢。”
轻未央欢快地应了一声,执起茶杯啜饮。我回头,看见轻未羽神色淡定,唇角含笑,脚在桌下舒展开来。
我轻抬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