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名都没有留,他的笔迹我怎么会不认得!“他人呢?”
“不,不知道,早上还在的……”
雨烟的声音在后面传了过来,“他走了。”
那张纸在我面前落了下来,像只死去的飞蛾。我看着那三个字上的墨晕成一团毫无意义的黑。
“是你放走他的对不对?”
“小穆。”
“不要说其它,你告诉我为什么?!雨烟!”
“他想走,我不过是帮了他一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为什么不按他说的做?忘记他。”
“忘记他?你叫我忘记他怎么忘记,你告诉我!是要我把心脏挖出来?还是把血抽干净?如果可以忘记,可以放手,我又是为了什么纠缠到这种地步?!”
“小穆!你听我说!”
“不要说!不要说了!”我打开她的手追出了离苑。我不能忘记,不想忘记,我也不要忘记!我不过是出去买点东西,只是这么小的一段时间,他就从我的眼皮底走了!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和我一起就这么让他难以忍受吗?所以即使拖着那样的身体也要迫不及待的从我面前消失。
眼前的三条路,在雨里像蛇一向爬向远处,我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是去了长安还是回了青州,连泥路上的痕迹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哪里都没有他的气味,哪里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我觉得我的血都像要凝固起来一样,真的很疼很疼。
……
“醒了?”她拿走了我头上的毛巾。“真气逆流,你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我望着天花板,满眼的花白,后脑痛得发麻。
“要吃吗?”她把我买的那碟桂花糕拿过来,上面还有白色热气。我翻过身,“倒了它。”
“倒了?”
“好好休息。”她欲言又止,还是走了出去。
吃的人已经走了,留着那些又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人的绝望要到什么程度,才会变得麻木,至少现在,即使把身体蜷缩到再也弯不了,痛楚还是一点点从四肢百骸渗出来,很痛很痛。我爬起来去他的房间。
其实,我和他的房间,不过是隔了一道雨帘。那张纸夹在杯子下,字只剩下一个轮廓。
“忘记我,忘记我,”他怎么可以写的那么轻松…
冰凉的水汽从膝盖传上来,这里已经没有他生活过的气息。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大笑出来,笑到泪流满面。
“你要去哪里?”
“离开。”只是离开,没有要到的地方,把最后的一件衣服叠好放进包袱绑好,我走过她的身边。
她叫住我,“你在怪我?”
“是。”
“既然那么痛苦的话,放手不好吗?”
“那你呢,你做得到吗?你放手了吗?”
她咬着唇看着我,棕黑色的凤眼是藏不住的眷恋,“那个孩子的父亲,你也一样放不了手,你想我怎么放手?”
“小穆,不要再说那个,他已经走了,和他……不会再回来了,尝试和我在一起,过新的生活,这么大的地方,你还拥有很多,煊儿他也很喜欢你,留下来,你外公也是这样想的不好吗?”
留在这里,过新的生活,听起来真美。只是,“我做不到,雨烟你知道吗?他在我身边每一分钟我都在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怕我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角,我怕我会情不自禁的抱住他,对他说,我爱他我像个疯子一样爱他到死。但是我什么都不可以做,不能做,我做梦都看见云川哥他们看着我笑!!”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有啸天,他为了让你们分开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我不明白!那是他的亲生骨肉!我恨他!他为什么什么都有!”
“所以你才想千方百计的留下我?”
“是,我很自私的,为什么你们那么恨他,却还是那么爱他!是他害我什么都没了的,他怎么可以那么幸福的拥有你!”
“他怎么会痛苦,是他先走的,被留下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她满眼痛楚的跪了下去,哭得撕心裂肺,她憋了也很久了,而现在,什么都可以终结,恨的越深,爱的越刻骨,这就是人。是她,是叶啸风,还有我。
我去马厮取了马,从后门出了离苑。
煊儿在后面紧紧的追了出来,“等一等!穆哥哥!”
我勒住马,他冲到我面前,举起一个坛子,“雨烟姐姐给你的,说是云纱姐姐的骨灰。”
我伸手接过来,那个蹦蹦跳跳说‘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要做个一代女侠的丫头就只剩下这么轻的一点灰。
“穆哥哥,不要生煊儿的气好不好?雨烟姐姐在哭,煊儿也难过。”
“穆哥哥不会生煊儿的气。”
“穆哥哥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不要走!”
他拽着我的手,眼泪鼻涕都蹭到我的袖子上去,我揉揉他的头发,“以后雨烟姐姐就由你照顾了。知道不?”
“煊儿不要!”
“乖,进去,风大了。替穆哥哥跟雨烟姐姐说声保重。”
保重,后会无期。
这座院子,所有的东西以后都会是你们的,都不再属于我。
我的梦已经醒来。
那个梦里,我丢了所有的东西,除了满身的伤疤,就只剩下手里的这一抔灰。
我回到了汴梁。把她的骨灰留了点在云寨后,剩余的全部我洒在了叹息湖里。她说过,生在筑阳,不如生在汴梁,那就可以天天和她的紫姐姐玩,当然,还有看她的段大哥。
那丫头,除了玩,就只会念着她的段大哥。既然她那么喜欢这里,我就成全她到底。
湖里的水千层的涟漪远去,两岸的桃已经有新芽。
我只剩下一件事要去做。
不如归去
找到叶啸风,杀了他,或者被他杀。
但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他收掉的碧华庭和怡风宅都空置着,只有伶仃几个人。通天教本来就是那么个神秘的教派,找个人都难,何况是叶啸天。但是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活下去。
不过是一个目标而已。
“让一下!”
一个低着头往后面的街冲去,我闪身,后面拿着木棍的几个男人气势汹汹的擦在我身边追了过去。
“放开我!”
“啐!小乞丐的还敢偷东西!”
“那是我的!不要抢我的东西!”
“小穆?”那个被围着打的人蓬头垢脸的我看不到他的脸,两只满是污脏的手拼命往我这边的方向捉,“小穆!是我!”
声音有一点熟悉,我却想不起来是谁。
“小穆救我!我是钟天皓!”
是他?怎么搞成这样?
打发了那几个人,钟天皓像饿了几辈子一样狼吞虎咽,一头乱发还有点难闻的气味。“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
“我没有!是我的!只是被人偷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左手越拽越紧,淡蓝的一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问他,“你有没有地方住?”
他带了我去他家,还是以前的那地方,只是破了很多,“是寒潮,前些日子还来了大风,很多东西吹坏了。”他尴尬的说,“我给你倒杯水!”
他急急得跑了进房间,我捡起他掉下的那条手帕,淡蓝色的茶花,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角落里的一朵茶花上面镶了颗不大不小的玉石。那是黄大妈说的,避邪。不知道哪听来的古怪说辞。
他从我手里把它抽了回去,“在无伤城的时候你留下的,不想扔了,就留下……喝水!”
我接了他的茶杯,杯沿都崩了一个角。
“要不要换个地方?”我问他,“我是说这地方可能不能住了。”
“我没有钱。”他偏开头,衣角被他绞成麻花。
“我有。”
于是搬家。
他兴致满满的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一堆堆的,除了书,就是画卷。
我帮他搬东西到城里的一间民屋,屋前只有一个小池,里面淡淡的只有几片水莲的叶子。他洗了脸和头发,和以前倒没有什么改变。
晚上我坐在屋子外面吹风,他跟着坐了下来,道,“又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知道你没有死的。”
我不想说话,扬了下嘴角当是回应,这里的风很平静。
“我去过段家,不过他们都没有找到你,我一直在找你……”
“钟天皓。”我叫他,他看过来,一双眼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清亮异常,“明天我就会走,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我,我……”
“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没关系的,是段庄主还是……”
“谁都好,我不会对你有那种感觉的,你明白么?明天我就会离开;到时候我不会通知你的。我只是跟你说声。”
我拍拍衣袖站起来,离别已经够多,所以,这一次就算了。
汴梁的夜四处笙歌。
我不想留在钟天皓那里,往着人少的地方走着走着就到了那个所谓的家,那个荒废多年的院落;满地是破败的痕迹。地上一只小孩玩的铃铛滚了出来,上面铁锈斑斑。
我没有进去,其实进去又怎样,里面早已经什么都没有。
手下的栏杆凹凸不平,是刻上去的字,字体不大,我借着湖上画船的光低头去看,几行小隶,一首相思。
“是他留给你的。”
我擦了擦眼睛,把多余的水挤回去,转过头,罄儿的身影在我的脚下延长,她只是一个人。
从叹息湖吹来的风寒凉潮湿。
她走过来,伸出的手上是一只琉璃扣,“这是宫主叫我还给你的。”
“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说。”
果然是这样,我转身离开。
“你不想问问宫主吗?”
“我能问什么?”我反问她,对于那样的他。
“穆子涯。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我停住了脚步,差点把那只扣子摔个粉碎。“不会。”我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