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白不语。
“我见过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雁苍。朝渊说那是他心上人,不过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慕沅说得很慢,声音里有股萦绕不去的阴冷。
云白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我知道。”
“我倒不是要告诉你,你是谁的替身。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信。”
云白目光微晃,他有点摸不透慕沅究竟要说什么了,只是本能的,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在心头泛起,让他越发地戒备了起来。
“我只是好奇,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么?”
云白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慕沅:“你知道?”
慕沅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
“我……”云白张口就要问,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问出来。
慕沅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走到椅子前坐下,掸了掸衣摆,道:“雁苍死后,朝渊伤心了好一阵。整天躲在房间里不见人,只取了水域深处的万年寒冰日夜不停地给那人雕像。”
这些云白也曾经听紫涟说过,他不明白慕沅为什么突然说起朝渊的旧事,却隐约觉得是跟自己有关的。是以他一直没有插话。
“雕像也就罢了,他却嫌雕出来的不够相像,就将自娘胎带出来一块玉切成了两半,给那雕像做了眼睛。那块玉,本来圆润如卵,质地通透,色泽如血,是名碎红玉。这玉蕴着无限力量,甚至可以很好地镇压着封印……封印的事,朝渊跟你说过了吧?”说到这里,慕沅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云白。
云白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当初朝渊说起封印的事的时候,曾经说到过,除了依靠隐子,还有别的方法可以镇压,但话说到一半朝渊就没有说下去了。
现在听慕沅一一道
来,他才隐约明白,怕是因为那碎红玉被他用作了雕像的双眼,才不能拿来用吧。
“本来大好的灵石做了个破雕像的眼睛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因为那是碎红玉做的眼睛,连着朝渊的痴心,竟让那雕像有了灵性。”慕沅微微抬头看着云白,眼中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恨:“那就是你。”
云白退了一步,愣在了当场。
他曾无数次猜测过自己的真身究竟是什么,曾经想象过无数可能,却没有想过自己连妖都算不上。
不过是一块被雕琢成人形又赋予了痴心的寒冰,借了灵石的力量,就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所以他能幻变成一切,因为他本就没有形态;所以他会长得跟雁苍一模一样,因为朝渊就是照着雁苍的模样雕琢的;所以他会不断地梦到不属于他的记忆,因为那是朝渊的执念……
再细想,他甚至想到了在那洞穴中遇到的异像。
他激动时会引起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与自己产生共鸣,还有最后被扯离的牵连……
那时候朝渊是怎么说的?
——那震动是封印引起的,跟你没有关系。
是封印。如果是能够镇压封印的碎红玉,会跟封印产生共鸣一点都不奇怪。
真相就这样□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云白却下意识地不愿相信:“不可能……”
慕沅像欣赏着什么好戏一样地看着他的反应,听到他自语一般的问话,并没有回答。
云白摇了摇头,好象这样就能否认掉,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反驳的理据,这让他越发地慌了起来。
过了很久,慕沅才悠悠道:“如今封印已经快要镇压不住了。”
云白微抬起头,花了很长时间才恍惚明白过来:“你是要……取回那块……碎红玉?”
“这对你来说虽然有些残酷,但若封印被破,魔神就会重临,到时生灵涂炭,就更是罪孽了。”
慕沅说得很温和,云白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害怕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发现已经退无可退。
慕沅也没有动,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过了好久,云白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道:“朝渊呢?朝渊也是这样想么?”
“只有朝渊能将碎红玉镶嵌在雕像之上,同样也只有他才能将碎红玉取下来。”
慕沅没有直接回答云白的话,反而说出了另一个事实。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云白却无法不多想。
当初朝渊说起封印的事情时,就曾经感叹过若魔神重临,必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那朝渊是不是也会如慕沅那样,觉得牺牲他一个比苍生受苦要划算得多呢?
朝渊一直否认,一直回避不肯说出真相,为的又是什么?是慕沅在说谎其实另有隐情,还是朝渊本来就是要瞒着他?
之前因
为朝渊的安抚而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激烈地跳动了起来,这一次是怎么都无法压抑的惊惶,云白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握。
他不知道朝渊是不是会从自己身上取回碎红玉?那之后,自己又会变成怎么样?会死,会消散,还是变回一个无知无觉的寒冰雕像?
就在这时,慕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听起来却更像是催命符:“其实我也没想过,朝渊会在此时带你回来。看来苍天还是佑我天净一脉的。”
“你闭嘴!”云白不想听下去了,他几乎用吼的打断了慕沅的话。
慕沅看着他,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云白拼命地否认着,不知道是要反驳慕沅的话,还是想让自己相信。
只是话说出口,他才发现,朝渊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
仅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辞不达意地跟朝渊说“明明是你喜欢我才对啊”时,朝渊含糊地回应过。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不敢再细想下去,云白只是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慕沅笑了,难得的少了一分阴霾,看起来却带着说不尽的深意:“你确定他的喜欢,不是因为你跟雁苍长得一模一样?不是把你当作雁苍的替身?”
“不是的!”
——你不是雁苍的替身,就算长得再像也不是。
那个人是这样说的吧?他是真心想要相信的。云白咬了咬牙,狠狠地盯着慕沅重复道:“不是的!”
“哦?”慕沅没有说什么,只是怀疑地应了一声就沉默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云白在这沉默中很轻易地就动摇了起来。
他本就没有任何信心,朝渊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他只能凭借那零碎的语句作为支撑,却终究无法坚定。
“你何不亲自去问问朝渊?”
云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慕沅笑了起来,眼神却冰冷依旧:“你何不亲自问一下他,看他爱的究竟是你,还是雁苍?”
作者有话要说:啊啦啦~我觉得这里大概没什麽人会意外了哦?
阿白白的真身应该还满好猜的吧
☆、二十九
云白终究还是被说动了。
慕沅没有逼他,把话说完就独自离开,留云白一人自己抉择。云白迟疑了很久,才终于推门走了出去。
他所在的房间离朝渊的房间其实并不远,出门左转走出没多久,就能看见朝渊房间的门。
云白走近,却又迟疑了。他终究是不敢。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转身逃离时,房间内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好象是什么东西被连带着摔到了地上,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紫涟焦急的声音:“少君!”
云白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就要推门进去,手贴在门上时,又一次迟疑了。
他不敢。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朝渊,不知道要问朝渊什么问题,更不想知道朝渊的答案。只是就这样离开,他却又不甘心。
所以他就这样屏息站在门外,忐忑又心虚地竖起了耳朵。
房间里的紫涟低声抱怨道:“少君真是太乱来了,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要跑出去!”
朝渊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不去不行啊。”
“有什么比您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呢?”紫涟似乎对他的回答相当不满,虽然说得恭敬,语气里却多了一分责备。
也不知是两人相处得久了彼此忘了礼节,还是朝渊纵容,听到她这么说,朝渊也只是息事宁人地安抚:“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强行提升自身修为多危险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如果不是水君发现……”紫涟说到这里,声音里多了分哽咽,却是说不下去了。
云白在门外却听得阵阵心惊。他虽然不知道紫涟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可光听这说法,就觉得一定是非常勉强的事情,更不要说紫涟最后那欲语还休的哽咽了。
是为了自己么?
他忍不住想,心里就多了一分欢喜。
房间里紫涟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居然接着就问:“为了那小妖,值得么?”
朝渊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值得?”
紫涟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很久,才试探着道:“少君只是为了取回碎红玉吧?”
云白心中一咯噔,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然而朝渊却沉默了,直到云白都快要绝望时,他才温和地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呢?”
他并没有直接否认。
云白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知道房间里轻声跟紫涟说着话的朝渊此时是怎样的表情,是意外,是疑惑,还是一脸不屑?
为什么不否认?是因为……真的要取回去?
紫涟听到朝渊的问话,却似乎有些急了:“难道不是么?”
朝渊并没有回答。
紫涟更急了:“他又不是雁苍本人!他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替身的话,无论多少都能找到吧?如果不是为了碎红玉,又何必……”
“够了。”朝渊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紫涟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似的,只停顿了一下,又马上说了下去:“只是替身也那么重要?他只是长得像雁苍而已,如果只是长得也就足够的话,我也……”
“够了!”朝渊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比之前要响亮得多,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紧接着却是无法控制地咳嗽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