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
我挥挥手,打断了郑忠的询问。
“忠叔,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郑忠愣了愣,看我脸色回转也松了一口气,语声恢复了惯有的平和安定:“是,都准备好了。成海与所有仆众都说愿意跟随二小姐一起返乡。大家都在收拾行装,雇车准备干粮。今晚启程应该没有问题。”
我点点头,放下心。
“忠叔,谢谢你。”我执起老仆人粗糙黑瘦的手,在掌心中紧紧握了握,“敏敏,就交给你了。”
“大少爷。”郑忠突然身子一矮,双膝跪倒。
我一愣。
“让我留下来吧。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事,都让老仆跟着你。”
心头一阵温暖,我拉他的手把他扶起。
郑忠是府中唯一知道亓珃身份的人,也是唯一知道事情始末的人。他曾是父亲的贴身长随,现在是我的心腹随从。名为主仆,但自幼看我长大,多年情谊,不是父子,胜似亲人。
我爱戴他,也信任他。他的忠诚、稳重与干练,都曾帮父亲还有我,度过很多难关。
“忠叔,谢谢你。”我轻轻拍着老人已有些佝偻的肩头,摇头,“你知道我的打算,你不可以留下。”
“大少爷,我知道为了老爷,夫人和小姐,你什么都不怕。我看着你长大,你的为人我也很清楚,牵连无辜的人,会比让你自己受苦还要难过。”
我微笑点头:“忠叔,你明白就好。带着大伙儿走吧,路上不要停留,回到家里立刻让爹娘带着敏敏离开亓国。”
郑忠却在摇头。
“我不是想要为难你,也不是想送死,但是你想一想,只有你一个人留下,能应付得了那个昏君吗?”
心下一凛,我的脸色估计已变了变,郑忠看着我接着道:“老仆毕竟是七十多的人了,世事人心多少看得多些。你不必瞒我,我也看得出来,亓珃对你,确实很不一样。你又是个心软慈悲的孩子,对付他这样的人,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少爷,”郑忠抓住我冰冷的手,“让我留下来帮你吧。说到底,安稳的度过这段时间,让老爷他们可以平安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心很乱。从未有过的乱。乱得几乎丧失了下决定的能力。
“大少爷,”郑忠还在劝说,“你不能再见亓珃了。接下来的时间,就让老仆来照顾他好了。这样,你才能专心对付朝廷和宫里的人。”
我还在犹豫。
“别犹豫了,就这样决定了,好不好?大少爷,老仆求你了!”
我艰难的开口,脑中仍是一团乱麻。
“忠叔,你再让我想一想。留下来太危险了,不值得。”
“大少爷!”
“让我静一下,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抚额,头疼得厉害。我拍了拍忠叔的手,“给我点时间,我会告诉你决定。”
20。 苏允-青儿
向晚,残阳泣血,亓国的都城虽地处云河之南,但秋来萧索,天气愈发的冷了。
风,却突然停了。傍晚时分,一阵秋雨出乎意料的飘然而至。古老的城墙和寂寂庭院,都在连绵细细的雨丝中肃然无语。
世界仿若静止,只有秋雨如诉,如轻烟,如薄雾,盘桓楼阁街道,市井人心。
窗外,天地朦胧。
我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清淡的紫。那是一柄四十八骨的紫竹伞,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雨也是这么铺天盖地的下着。私塾离家远,我没带伞,于是坐在廊檐下等雨停。
远远的,一片朦胧的紫色映入眼帘来,似一朵轻灵的花瓣,在雨中旋转舞蹈。
“青妹,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少女湿透的绣花鞋,惊讶的问道。
“我……”少女的脸一瞬间晕染红云,“下雨了,你还没回来……”声若蚊吟,她已羞得说不出话来了,把手里的紫竹伞向我怀中一塞,掉头跑回了雨里。
“青妹……”
我讷讷的看着远去的身影,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唤她。可她人已跑远了,再也唤不回了。
小时候,与倪家隔墙而居,乡里的许多老人都看着我和青儿长大。人们都爱用青梅竹马来形容我俩。
后来长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亲近,她就不常来家里玩了。来,也是找小妹,见到我,总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我也觉得很尴尬,见了她,也总是手足无措,不晓得该讲些什么。敏敏是个调皮的,也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糊涂,看着我俩默然无语的面对着面站着,歪着脑袋看看我,又看看她,奇道:“咦?你俩这是干嘛呀?明明成日价想着念着,怎么见了面倒不说话了?”
我与青儿大窘,双双脸红耳赤。
…………
往事如雨丝,如烟云。
儿时的无忧与青涩,如今想来如同梦一场。
倘若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青儿,青儿……
我想你想得有多心痛,你可知道?
为什么要走一条不归路呢?
什么贞洁?什么名誉?我从来都不在乎的,你明明知道!
撕心裂肺的痛楚又一次侵袭我的心脏,我把紫竹伞小心翼翼的收起,放回墙角。
不知为什么,痛苦让我平静。躁乱紧绷的心弦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放松。我深深吸一口气,让冰冷的秋寒在胸肺中沉淀。
冷静、安宁的感觉,终于回来了。我感觉到近乎舒适的安稳,有一种坚定的力量重新在手中握牢。我想,我可以面对一切。
谢谢你,青儿。
郑忠一直在门前守候。他看见我走出时的表情倒有几分意外,但转瞬便释然了。刻画了无数风雨岁月的老脸上显出欣慰的笑容,却也有些难舍的凄然。
“忠叔……”
“不用说了,大少爷,我知道你的决定了。”
我并不惊讶,忠叔太了解我,有时候甚至胜于我的父母。
“大少爷,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二小姐。你自己也要……”郑忠的声音哽了一下,“也要保重。”
我点点头,郑重道:“你也放心。我能应付得来。”
“是,是!我相信!”郑忠头一低,老泪纵横,一抬手抹去了不叫我看见。
来到前堂时,大家在吃晚饭。看见我进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他们看着我,目光中都是担忧的神色,却没有人再问什么。
我示意大家坐下继续用饭,将吏部通行的手令交给鲁成海,告诉他拿着这个可在夜晚通过边境塞门。
“酉时三刻就出发吧。”
我交待完一切,再环顾众人一眼。
“一路平安,我就不送了。”
我回身走出厅门。
“大人……”
鲁成海在身后唤了声,声音低哑压抑。
“大人……”
又有几人站了起来,追到门边。
我回头,笑了。
“怎么跟生死离别似的,大家别难过,我们后会有期。”
鲁成海道:“大人说了,后会有期!您要尽快返乡,我们都等着继续服侍大人!”
“好,我答应你。”
苏家的人一诺千金,众人听闻此言,顿时安心不少。
不承无法兑现之诺,不做亏负众生之事。父亲的教导,我铭记如新。但有时候,谎言能做到真相不能做到的好结果。我只能如此。
“大人,还有件事。”
正当我要离去时,鲁成海又唤住了我。
“什么事?”
“是……是二小姐。刚刚阿溪来说,二小姐不肯用饭,还说死也不会离开苏府半步!”
敏敏的小阁楼与我的书斋分布在花园的东西两头,我带着郑忠走进门时,一只瓷碗正从卧房里砸出来。
“出去!出去!所有人都出去!我说了我不吃饭!不吃!不吃!”
“小姐,”阿溪的声音在劝,“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晚上就要启程回泸县了,路程虽不长,但到底也有两天多呢,一路上可没什么好吃的啊。”
“谁说我要回家了?”敏敏怒道,“我不走,不走!”
“可是……”阿溪很少见自己的小姐这么发脾气的,也有些慌了神,说话都不顺溜了,“可是大人,大人他说……”
“不要提他!我恨他!恨他!恨他!他不是我哥哥!”
“……”
阿溪大概已经吓傻了。
“忠叔,你进去劝劝她。如果她一直这么闹的话,就……”我只犹豫了一下,“就想办法让她睡一觉。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走!”
郑忠有些愣神,“大少爷,你不进去看看?”
我的一只脚已跨出门槛。
“不了。现在正在气头上,她见了我反而更糟。”
“可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也许,这是我与小妹见的最后一面。
“一切以安全为上。”
郑忠叹了口气,他明白见了面也许更要多出许多挣扎牵扯,这都与大局不利。他点了点头,终于进去了。
花园中,鲁成海迎面匆匆而至。
“大人,吏部侍郎范一升大人求见。范大人说,今日大人没有回堂部,有些公事要禀告大人批复。”
今日国主罢朝一日,但三府与各部仍旧照常运作。晨早我将出门时,王陵便到了,此后一片混乱狼藉,直到现下。
我想了下,对成海道:“你告诉范大人,我身体不适,暂不见客了。堂部的事由他全权代管。”
“是。”
本以为成海领命便会退出,却见他脸色仍旧凝重犹疑。
“怎么了?还有事?”
成海紧皱眉头,忧心忡忡道:“是这样。刚刚小利出去将雇来的车引回府,却被巷子口的一队侍卫给拦住了。”
“侍卫?”我一惊。
“是。那些侍卫说,等会儿宫里会有人来,所以禁止人通行。”
没料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21.苏允-白玉延
禁宫中的侍卫分两种。
左右金吾卫是王的钦卫军,需寸步不离的扈从国主御驾。而王宫的城防则是御林军的职责,若国主或王眷出行,也由他们开道护航。
这次在苏府门前的街口一字排开封锁路面的正是御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