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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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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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承运转过身,脸无表情,一双眸子却暗含利光,他一字一顿:「你也在郭相下辖的那处待过?」
布晓霜闻言一把扯过连白,不容他回答便道:「我们走!」
连白却不愿走,他微微昂起头,脸上的神情甚为古怪,既有哀伤,又有不屑:「是,我在那里待过三年,也是从那里活着出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时承运的视线悄然滑过布晓霜,那汉子神情僵硬,目光痛楚,是知道实情的罢。
「另一个是小笔?」
连白没答话,反而极认真地看向时承运,布晓霜没再劝他走,静静守在他一旁。
好一会儿,连白才深吸口气,极轻地道:「侍郎,知道么,为了离开那个地方,我做什么都愿意,我愿意做一切事情。」虽然声音极低,却含着极深的痛楚。
时承运对郭廷臣的淫窝早有耳闻,可这刻听连白道出这番话,心里还是一颤,这个人付出了什么代价才离开那里呢?一旁的布晓霜嘴抿得极紧,似乎也在暗自忍着什么。
「可是──」连白上前一步,指着昏睡的小笔,「可这家伙,他在那里待了大半年,只不过让他和他家的少爷一刀两断,说一句两句谎话又如何呢,我没见过这么笨的,他死都不松口。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比我还狠呢,对自己这么狠!」
「后来,他也半死不活了,他家少爷全家抄斩,我突然有点心软,跟他讲我有法子离开,我能带他走。可我不知道他已经被下了药,我和他一直往北逃,他半路上发病。」
时承运默默回过头,拿了背脊对着那两人。
连白似乎回到多年前的那晚,径自说着:「那天风雪很大,我很怕,我好不容易逃出那里,我死也不要回去。可是,我带不了奉笔了。那家伙吃了那个药,身上又有旧伤,傻傻的,很多事情都记不住,嘴里疯疯癫癫乱喊,眼看是活不下去了……」
他垂下头,咬住嘴唇:「我在山神庙守了他一夜,临天亮来了对夫妻,男的就是帐外头的焦校尉,我看着他们也不像坏人,总该会给奉笔收个尸……我便、我便一个人逃了。」
好一阵,连白说不出话,泪流满面。布晓霜紧紧抱住他。
时承运始终没转过身来,也不知他是什么反应,只隐隐能感到他双肩微颤。
「我没想到他没死,那个境况,就算活着……我根本没料着还会看到他,他竟是认不出我来了,该是那个药弄坏了脑筋,可他这么对你,想来,侍郎就是奉笔的少爷了。」
连白词锋转为尖利:「时侍郎大义灭亲,亲自监斩全族老少,还成了郭相的乘龙快婿,生了一对儿女,可过得好呢!你说奉笔是不是傻,一个个都比他聪明,一个个都弃他不顾。」
当日对奉笔弃之不顾是连白多年的心病,若不是知道时承运和布晓霜一样是骊王这路的人,就凭他是郭相的女婿,他就恨不得寝其皮食其骨。
「他是傻。」
时承运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异常嘶哑,他面向连白,猛地单膝跪下:「多谢救命大恩。时叶永铭心间。」
连白忙闪开来,他也想不到这么个冷面侍郎会行此大礼,又见他神情怆然,双目通红,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一切都过去了。
「他服的药,据说只有宫里的一种秘药才能救,但也不能全解,不过他只被下了一次药就逃离了。」
「是宫中的什么秘药?」时承运立即抬头。
「好像是一种吃了后会沉睡七日的丹药。」
「羽灵丹?」时承运一喜,他当日给小笔服过,难道是误打误撞?何太医也曾说没法子的时候就给小笔服羽灵丹……
布晓霜走过去扶他起来,拍拍他肩,沉声道:「时老弟,你那丈人我必要手刃方能解恨!」
时承运未语,眼内迅速闪过戾色。


第二十章
「咳咳……」这时,榻上的小笔轻轻咳嗽了几声,时承运忙扑过去。
「小笔!」
小笔睫毛翼动,双眼慢慢睁开,就瞧见时承运,他嘴角微微翘起:「小叶子。」
「你醒了就好,还疼么?他们用了最好的药……累的话别多说,喝点水……」时承运柔声说着。
还没离开的连白暗自咋舌,原来冷面人也会这么婆妈,看样子奉笔在他心里份量可重得很。
小笔微微摇头,又叫了声:「小叶子。」
时承运看他神情透着些古怪,心里不由一颤,蓦地生出股不安来:「饿吗,给你煮了粥。」
小笔没答话,目视上方,似乎看着很遥远很美好的地方,低声道:「刚才,我梦见哥哥嫂嫂了,还看到我们老家,真的很美……」目光转向时承运,嘴角隐隐带了笑,「小叶子,打仗打完了,我想回家了。」
时承运的手猛地攥紧,带他到战场上,还给自己挡刀受伤,怎么转了一圈又转回原处呢。
「好,我跟你一起回去。」他硬生生忍住情绪,柔声道。
小笔一笑,露出颊边的酒窝:「你明白的,你明白我意思的,小叶子,我很够了,这么多年,我很够了……你让我一个人回去,我会很好的。这样最好,对我们都好。」
「你别想这些,先睡,你伤还很重。」时承运避重就轻,不想他继续说。
一旁的连白听两人说话,心里泛起酸楚,真也是对冤家啊,还是避开,让他们说些私话。
「小笔,你好好歇着,我们先走。」连白走近说道。
小笔这才看到他,目光一凝,眼里露出感激:「连哥儿,谢谢你,我病了,一直没记起你来。」
「你、你都记起来了?」
「呵呵,多亏你救了我呢!」
时承运脸色顿时一暗,小笔全都记起来了!
连白眼里含泪,更有着愧疚:「奉笔,我,我那时丢下你一个,真不够义气!你好好养伤!」他说完拉着布晓霜就走。
小笔还想说什么,人却已走了,时承运将他按在榻上,低声道:「你先休息。」
「好。」小笔乖乖地闭上眼睛,可眼皮微颤,显见并未入睡。
是不想看到自己吧?时承运只觉得喉头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留下来,小笔,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他想说,可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有什么脸面留他!
这七八年,这个人,他最疼惜最爱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自己入京,兄嫂回乡,他却被时成弄进了郭廷臣的那个地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落下一身的病,疯疯癫癫在峭山关卖身。
这都是为了守住两人当年的誓约。终身不娶,永远在一起。
这世上是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痴子,他那时才十五啊,还是个孩子啊!
这些本该他来做的。保护他,让他过好日子。
可他做了什么?报仇?结婚,生子,往上爬?
保证不让他再受任何损伤,可如今帮他挡刀的还是他。
为什么当初那么决绝莽撞地拒绝家里的请求,并不能保他万全却将他置身险地;之后更先行丧去了对他的信任,不去寻他,当他死去……
而他一个人,一个人苦苦支撑那么多年,只为了年少时月下的誓约。他完全可以不受这么多苦的。
自己,时叶,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死几遍也赎不了罪。
该怎么做才能挽回?
帐内安静无声,男人看着榻上的小笔,苍白,憔悴,他本来是多跳脱活泼的家伙,无忧无虑,爽朗率性,离开自己或许真的会开心些,他和连白在一起,甚至和方志兄弟、焦应说话都比跟自己在一起自在。
男人轻轻替小笔整理额发,再轻轻地触摸他的脸颊,蓦地,一行泪从小笔眼角处滑落,很快消失在鬓角。
「小叶子,我知道你还念着我,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是,咱们俩,回不去了。咱们,往前走吧。你有大本事,做大事,我呢,也回去好好过日子。」他嘴角微微露出笑来,却始终没有张开眼睛,说完这句话,毕竟伤重,又渐渐入睡。
时承运失魂落魄的,好半晌,才转身出了营帐。
「叫他们都到布将军那儿集合。」

布晓霜的营帐里,时承运言简意赅说明当前形势,既然叛军大势已去,如今即将入夏,南地瘴毒厉害,士兵们又多伤病疲累,暂且拔营回蕲州整休待命。
时承运仍是一贯的冷面,外人根本瞧不出半点端倪,布晓霜这时不得不佩服骊王的眼光,且不说这位时侍郎的镇定功夫,他令全军休整便是一着妙棋,这叛军若是真被剿杀完毕,大军就得拉回京城或是戍边,现如今留了点余孽,匪患一日未尽,大军便一日不能返回。
手上有了军权,什么事都好办嘛!
中午吃过饭,大军拔营起程,小笔被搬上了宽敞的马车,底下垫上厚厚的棉褥,虽然途中颠簸,但是蕲州离得不远,而停留在此,药材有限,大夫们都赞成速速去蕲州养伤。
小笔多半是昏睡着的,就是醒了,也只是稍稍进食喝水,时承运一直守在车上,小笔穿衣吃饭服药解手都由他经手。
离开的话,小笔没再提,他也没拒绝时承运的照顾,哪怕极隐私的事,也都安之若素,坦坦然地接受。
比如这时,他就软软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两条腿分开,下处被男人轻握住,叮叮叮,液体落在夜壶里。他眼睛半张着,没什么力气。
「嫌水淡,多喝些汤。」男人叮嘱,尿色有些深。
「嗯。」
男人没再说话,让小笔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替他盖好毛毯,没一会儿,人便悄悄睡去。可是,男人却整夜未眠。
回不去了……往前走吧……小笔之前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放。
他不求多的,就这样守在一起,对他好……也不行么?
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要走了,睡得这么香,连眉头都不皱,没心事了吧?到了南边老家,他会过得好吧,在自己身边,他不开心,难过……
吃苦药也不埋怨,一心想养好伤,好快些离开他,重新来过……丢下他一个。只有他,没有小笔。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心被什么揪住,紧紧地紧紧地抿住唇,才能不嚎出声来。
他狠狠地咬牙,目内凶光迸射。
掀开车帘,虽然已经入夜,军队却在连夜赶路,轻叩车厢,几乎是转瞬间,方志便掩到车外,他细细地交代了几声,方志顿首而去,再一会儿,布晓霜和几个心腹手下都悄悄而至……
天将未明,时承运悄悄下了车,军队照旧向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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