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命了,我认命了……」
可以不再煎熬。
可不行啊!小叶子说过,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的。要是自己认命,小叶子怎么办?
他胡涂起来。
时承运闻言,却是眼内利光一闪,你不是小笔,你说不是便不是吗?
这世上有这么轻与的事儿么。
怎生过了这些年,还是这般性情,一丝丝也没变。
只这么回神一想,心内的怒气却无形中减去不少,这才想到这天寒地冻,眼前的人却还光裸着身子。
他轻叹了声,卷了炕上的被褥替他盖上:「盖着吧。」
「你还给我!」小碧不依不饶,只是脑子里却愈加混沌,有些吵,似乎同时有好多声音在响。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时承运看着被褥里执拗的家伙,又像回到若干年前,情人便是这么任性,占了便宜还卖乖,耍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自己却毫无办法,还全心全意地沉迷,彷佛世上只有一个他,但如今,他却在这荒僻的所在,逼仄的阁楼,操这贱业维生。
他想得出神,握紧的手竟就有些松开,小碧好不容易掰开他手,忙去抓手心里的宝贝玉蝉,谁知这刻时承运却又醒过神,再度握紧手,连带小碧的食指一起攥牢。
小碧眼看要得手,使出吃奶的劲道拿,一定要拿到手,一定要拿到手!
时承运看他咬牙切齿,不禁皱眉:「又不是──」不给你。
真的还要给他?
便不知怎地,犹豫间他松了下手,小碧又拼命在拉,玉蝉竟就滑落,掉在炕沿上,又再坠到地上,事出突然,小碧要去接,时承运也略略伸出手,却都是不及。
只听得「啪」地一声──
两人俱是一震,小碧微颤着唇,屏住气趴在炕沿往下看。
他的玉蝉,小叶子留下的唯一的玉蝉,摔成了两截,拦腰而断!
那一刻,脑子里都是空茫,断了,断了,不认命都不行呢!
各种声响肆无忌惮地涌进脑子里。
兄嫂唉声叹气:「人家可不同以前,这会儿只是闹脾气,早晚都要入京,听哥嫂的话,咱就走吧。」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反正就是不愿意,小叶子到哪里他也去哪里!
还有那个沙哑的声音:「认命吧,你和少爷不是一锅的菜,认命吧。」
也有柔声劝他的:「你同我们不同,能脱身就脱身,他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认命吧……」
他不认。
就是不认!
凭什么认?
他支撑着,等小叶子来寻他,可是一直等不来,然后便听说京城时家出了事儿,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他的小叶子也死了吗?
奔涌而出的记忆袭来,他抱住头,好痛,不要想了,老焦说过,不要多想过往的事儿。
他略略吐出呻吟,尖锐的头疼席卷而至,伴随的是突然变得清晰无比的记忆,时家!
对,小叶子姓时,小叶子是时家的二少爷──时叶!自小病弱被送到了南方乳母家,自己是他的小书童。
自己是时奉笔,他取的名字,奉笔。
两个人一同长大,胡闹戏耍,上榻,定情,约定相守一生。只是变故横生……
那,跟前的人真就是小叶子?
这个瞧不上他的,摔坏玉蝉的人,是自己埋在坟里的最疼惜他的小叶子吗?
自己做这营生便被他瞧得一清二楚,被他嫌弃鄙夷?
他簌簌发抖,怎么会,怎么会,他睁眼看向炕前拾起玉蝉的俊美男人,怎么不是呢?眉眼如出一辙,神情动作都是,自己犯浑而已。他根本就是时叶!
时承运捡起玉蝉,见到蝉身断裂,也有些惨然,心头无端便浮起那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越美的,越是容易折损消逝。
黯然间,却见床上小笔抱着头神情痛楚,心想,你对小小玉蝉这般珍惜,当时又为何离开呢?
可见他难受得抱头,又忍不住说了句:「坏就坏了吧。」
小笔脑子里轰轰作响,辨不清男人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似乎对自己说着些什么,又在冷笑讽刺么?
两行泪缓缓流下,这五年算是什么?他过了什么生活?
宰相的女婿,兵部的大官儿,那么高高在上的家伙,自己却是这等烂泥般的存在,还要带他去关内,可笑。
他「哧哧」地笑出声。
时承运见他泪落下,已是有些慌神,小笔是从不掉泪的,又看他眼神清明中满是凄色,竟似突地大了好几岁,再不是适才一如当年的单纯目光,心里一突,怎么回事?
「小笔……」
「呵呵──」
刚出声却又听得他怪笑,更是心乱如麻。
他去搂他,却被推开。
小笔又哭又笑,心里念念地想着,那可是自己的小叶子啊!那可是小叶子啊!如果小叶子都瞧不上自己……
耳边似又响起沙哑的嗓音:「便是你如今这副模样,也别指望什么了,留条小命,安分认命吧。」
认命……
可他不要,他要小叶子,他要和小叶子在一起,他……
一时间,痛彻心肺,他宁可不要清醒,他不要!
「啊──啊啊──啊──」
他发出惨嘶,抱住痛到要裂开的头,在床上打滚。
「小笔!」时承运见他双眼紧闭,一张脸皱成一团,抱住头在炕上打滚,嘴里发出尖厉之极的叫声,忙去抱住他。
「小笔!」
可这时叫了又有什么用?
「啊啊──啊──」
那凄厉至极的叫声让男人胆都要裂开,这多年在京城什么惨事没见过,但这刻,他只觉得冷汗从背后冒出,这叫声太过凄惨,比受酷刑的人犯叫出的声音更叫人心寒,仿似从那抖颤的身体最深处发出。
他受了什么?他生受了什么?
「小笔,小笔!乖,你怎么啦?怎么啦,你说句话啊,小笔……」
酒醉后的头脑被激得清明,他拼命抱住炕上的痛苦万分的身躯,想让他别叫,可是怎么让他别叫?
分别多年,刚遇见似乎就发了一通火,埋怨他的不堪和沦落。只看到他神情仍如十五六岁般不知忧虑,而自己却在京里历经生死煎熬。
其实,其实……
他紧紧抿住唇,任由痛到发疯的小笔在他怀里拳打脚踢,手指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怎么办?
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正这无奈惊痛之时,门外却传来急促有力的步伐声,他眉峰一皱,阁楼门已被推开,一壮汉匆匆而入,恰是焦应。
时承运暗一咬牙,心头怒火陡升,往日里,这家伙也是这般自由出入?甚或──小笔这般景况是否与他相关?
「啊──啊啊──」小笔还在凄厉尖叫,他也顾不得去想那焦应的事,更搂紧怀中的人低声劝哄:「小笔,小笔──」
一边劝哄,一边向焦应冷声喝道:「出去!」
可不想那壮汉非但没走,还走到炕前,从衣襟里掏出个小瓶,拔了瓶塞,就朝尖叫挣扎的小笔嘴里塞去。
时承运一手将他挡住,冷冷地睨着他。
焦应竟是给那阴沉沉的目光看出一身冷汗来,讷讷地,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这时小笔挣扎得更凶,显然痛得更厉害,尖叫声都已然嘶哑,眼见是支撑不住,时承运微一抿唇,才缓缓放下挡住焦应的手。
看那厮动作沉稳,似乎有些把握,且让他试试?
只是他看着焦应握着小瓶细心的模样,心里却极之不舒服。
也不知小瓶里装的什么,喂下去不久,小笔竟是安生了下来,双眼合上,睡了过去。
阁楼里回复安静,焦应似是松了口气,将小瓶重又塞回怀里。
那一刻,时承运窒闷之极,这家伙,这家伙随随便便就治好了小笔,这家伙……看着怀里小笔乖乖地不再尖叫,心落下来,可取而代之的混杂着愤怒、嫉妒、郁燥等等的莫名情绪充斥在他胸中。
他眼眸一凝,利光一闪,可问出来的话却一丝烟火也不见:「这什么药?」
焦应也觉得有些胡涂,他本不欲到吉祥客栈,只是得知要去京城,心中惴惴,便过来瞧瞧。谁知刚进店门便听得小碧厉声尖叫,一听就知他是旧疾发作,心急下就要冲上楼去,却被老关头一把扯住。
「焦军爷,楼上可是那位大人……」你一个校尉难不成要和兵部侍郎过不去?
客栈其它客人也都探出头来窥看,被老关头赶了回去。
焦应一怔,心里不安更甚,推开老关头,硬是上了楼。
只他推门便看得那小白脸抱着小碧,口里还唤着:「小碧,小碧──」
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信眼前便是那不食烟火冷面朝天的宰相女婿。
照理说,完全是那姓时的不对,欺侮了小碧,该是他问话才对,只不知怎地,他被那人一瞧,便无端端矮了一截似的。
这时见他问话,竟也恭声回答:「不是药,定神的,大夫说受惊就会发作,睡一宿就好。」
「出去吧。」时承运淡淡说了句。
焦应一愣,看看榻上被褥里的小碧和四周散落的衣袍,显然里面是光裸的,出去?任由小碧被这小白脸欺负?
可不出去……
焦应踯躅的时候,时承运眸色暗沉,虽自面无表情,可若是他的近身侍卫在侧,便知他已动了杀意。
「焦校尉,明日启程回京,你且去休息。」虽然心中杀意已起,声音却仍是平静,但是语气间绝不容拒绝。
焦应微一点头,他记起小碧说过这小白脸和他故去的相好很像,难道……
临退出房间时,他又不放心地瞧了小笔一眼,忍不住说了声:「大人,这……小碧过往……您──」
他话声还没落,窗外突地响起清脆的「叮」一声,竟似兵刃相碰之声,虽不很响,在静夜中却也听得清楚。
焦应武将出身,闻声立刻撤刀在手,不过阁楼上唯一的窗户隔着炕席,他似乎不便上炕探看。
时承运心内暗凛,估计又是刺客行凶,被暗中跟着的侍卫所拦。
他突地有些后悔贸然到这客栈,一旦彼方知道小笔,后果不堪设想,他立时吩咐焦应:「焦校尉有劳你下去查看。」
焦应应诺转身出门。
他看焦应出去,轻一击掌暗示侍卫进来,随着击掌声,一个黑色人影如幽灵般破窗而入,可手中明晃晃的赫然是把蓝汪汪的尖刀!不是侍卫!
时承运几乎是本能地翻到小笔身上,尖刀擦身而过,但随即又第二次插下。
如果避开,就会刺到身下的小笔。
但是不避开……
似乎事情一扯上这家伙,自己就会进退两难,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