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线乍一看无甚特别,握在手里却觉得较一般丝线结实许多。
那时谷雨城中的传统,家中女人怀了孩子,男人就在后院种下一簇麻,等熟了收起来将一根根细麻抽出理清,放于阴凉处。孩子出生后若是女孩,就用十五根细麻绞成线,若是男孩就用十二根,绞好后浸入放了红花粉的水中,染成红线,待干了仔细收入绣了并蒂莲的锦布袋子中,再不拿出。直到孩子大了,与人成婚,次日由两方父母将红线取出,系于对方腕上,且三月之内不能取下,意喻着要将人绑在身边三世不离。
蒋雍铭手上这条红线本该是由宋母在宋九‘回门’之时取出,只是当时那样的状况,谁也没有精力注意这些。如今她知道宋九与他就是这样了,这跟线除了蒋雍铭的腕怕是那都别想去了。
蒋雍铭听宋九闷着脸讲完这些,那张嘴就要咧到耳根了,低下头就是狠狠一通亲,把宋九弄得羞恼不已。
宋母未让人代笔写信,只让信使带了话,说自己如今身体硬朗,知道宋九平安无事也便没什么可忧心,只是盼宋九早日回去。
宋九听完,眼中光彩暗淡许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当年蒋雍铭在这地方一呆十二年,莫非自己也要那样?只怕母亲等不了那么许久。
第三十三章
离京之时桂香正浓,如今,该是满山杜鹃怒放了。幼时常与林哥雁儿在暮春时节上了后山采摘蕨菜,见着开得欢的满山红,雁儿就扯着他的衣摆眼巴巴望着他,他露齿一笑,转头攀上陡峭的小山坡,将那些粉的红的娇嫩鲜花捧了满怀,更会摘下一朵肥厚花瓣轻轻哈一口气,再放进嘴里,酸酸涩涩的汁液溢满唇齿之间。
谷口城到底不是谷雨城,没有啼血的娇花。
那日晚间,蒋雍铭没如往常一般早早赖在他身旁。宋九寻到书房,却见几个下人正在收拾行囊,那人坐于书案后,单手撑额,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走进一些,那些下人纷纷向他行礼,宋九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回身一看,那人果然抬起头来,额上一个红印,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只是眼中清明,“九儿怎么过来了?”
“吵醒你了,怎么不回房睡下?”宋九朝他走去,他一身素青长袍,衬得原本不高的身形显出些修长来,身上原本带着的庄稼人特有的一丝土气,也在这几月中消失殆尽,反而多出一股书卷气来,脸上淡淡的宁静笑容看得蒋雍铭有些恍惚。
伸手扯了人卷进怀里,宋九一声低呼,脸上泛起红晕,慌忙间抬头看眼那些虽是在整理物件,双眼却不住往这边瞥的下人,扭着身就要起来。蒋雍铭将人锁得更紧,低低吐出一句“出去。”一群人赶忙放下手头上的活,推攘着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一时宋九脸上红潮更甚,身后抵着的火热器具他不是不知道是什么。他两人房事并不频繁,一月也就四五次,且都是他点了头那人才会做到底,只是每每事情过后,他总是要在床上躺上一天,不是受了什么伤,而是那人兴致一来,总要折腾一整晚,直弄得他腰酸腿软动弹不得。以至如今,宋九对这事是既有点小期待,又有些害怕。
蒋雍铭却没有馋着脸问他可不可以,只是抱着人,任身下火热奔腾,臂中温香满怀,他是坐怀不乱。
宋九害羞之余察出些反常来了,动了动身子,与他贴得更紧些。他知道这人有许多事需要操心,在他身后是无数黎民百姓,他得稳稳地站在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子民身前,护着他们不让匄柯铁蹄践踏,即便他已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在这时候让他紧紧抱着。
蒋雍铭埋首宋九颈窝,兀地开口,温温热热的湿气如一只小爪轻挠宋九心房,他却无暇感觉这些,那几个轻飘飘的字不断在他耳边回旋“九儿,我明日回京。”
两瓣唇开开合合,最终只吐出一句‘一个人么?’
肩窝处的头沉了沉,那人点下头:“一个人。”
酸气热气膨胀开来,通通抵不过心中一股委屈。为什么是一个人?回去多久?去干什么?为何不带着他?
“一个月,九儿,等我一个月,到时我便来找你,我们一起回去,回谷雨城。”
那股委屈散了。这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知道这点就好,不问他去做什么,知道这点就够了。
澎湃的情潮向他涌来,里头一朵朵浪花上都是写着蒋雍铭三个字,兜头罩下,他无处可逃。那样浓厚的喜悦之意,宋九不太灵活的脑袋控制不了双手,他握住了后腰上炙热的铁杵。
然下一瞬,他后悔了。手中活物跳跃鼓胀,那人惊异过后玩味的笑容,腰间不住摩挲的大掌,这一切,使得宋九成了饿狼口中的肥羊,还是他自个儿洗白白掰开狼嘴钻进去的。
灯,自然是灭了,一身素青长袍顷刻成了素青布条,整齐的裂口,或许缝一缝还能让将军大人再撕上两回。
书房里传出的低低哀求,绵绵啜泣,以及细细吟哦,使得还在院里待命的下人逃得狼狈。
东方现了鱼肚白时候,宋九醒来,摸向一旁被窝,已是冰凉。瞌睡虫跑个精光,掀了被子翻身下床,却在触地时腿软,膝盖狠狠磕在青石板上,骨头与硬石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痛。
侍女闻声推门进来,惊呼一声上前扶起尚不能起身的宋九。
宋九拽了她的衣袖,急道:“将军呢?”
“将军正要出府,特意嘱咐奴婢们不许???”
宋九早已跑得没影。
蒋雍铭听到动静回身,就有人影奔进他胸前,撞得他不得不退了一步。怀里人松散的发,凌乱的衣服,颈根颗颗红印,抬起的脸上更有滚滚的泪珠滑落。如何放心他不在自己身旁,只是此去路途遥远,时间紧迫,更怕他身子吃不消。
轻轻叹息,接过侍女手上的外袍给他披上,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又仔细抹去他面上纵横的泪痕。
宋九始终不发一言,袍子下的身体却是在颤动,满心的落寞不舍竟是要将他的肠子绞断一般,揪住蒋雍铭衣襟的手泛白。
于府前相拥的二人丝毫不察周围愈来愈多的视线,只是要抱着彼此。
“你早点来接我。”撒娇指使的语气下是恐慌与无助。
“好,等九儿做完那件事,我就回来了。”蒋雍铭低头安慰他,“纪中睿樊成等人都在军中,李默已接了我的命令,今日就会来府里,九儿遇了什么事只管让他们去做,受了委屈回来我给你出气,嗯?”
宋九闷闷点头。
终是要离别。
策马拐过街口,蒋雍铭最后望一眼风中孤立的消瘦身影,心中愈发坚定。
再等等,九儿,即便是要在刀风箭雨中走一趟,我也要让你回了心心念念的谷雨城,自此,再不分离。
第三十四章
等待的日子总是让人在无尽的期待与失落中煎熬。
将一颗心从胸腔拿出,受了普照阳光,受了和煦春风,哪里知道会不会有冷冽秋霜,冰冻冬雪。
五十七天。
那人给了他一张纸,上面是他的名字,他说,每日在纸上写下一笔,等他将那三个字临摹好,他就回来了。
如今,他已经写了一遍,现在第二遍写到‘雍’字了,那人还没来。
近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杜鹃凋谢,野石榴盛放。那火红红火红的花朵,宋九却不怎么喜欢,艳丽如血,如血???
李默暗暗叹口气,自从将军走后,夫人每日只是对着那张写着将军姓名的纸张发呆,恍恍惚惚神情涣散,他心里着急却无计可施,只能祈求将军早日回来了。
那一抹残阳斜斜挂在天边,也是血一般颜色。
府里突然热闹起来,管事跌跌撞撞跑进书房,京城里来人了。
“护国将军蒋雍铭,自恃位高,嚣扬跋扈,于君前失仪,触犯天威,朕念其为国效力,战功赫赫,然终是功不抵过,特夺其军权,削其爵位,打入天牢,稍后发落。”
那位公公许是宣多了这种旨,生生将一纸判书念出几分抑扬顿挫来,好似那是华清殿大学士得意新作。
“夫人,接旨吧。”见宋九呆呆跪着不动,公鸭嗓的公公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特许,夫人回京后仍是将军夫人,还住将军府,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夫人还不谢恩。”
宋九动了动,那公公一喜,将手中圣旨往前递了递,不想圣旨被人一下打飞,等众人反应过来,宋九已经冲出府门。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让他等他一个月,就一定会来,他必定是有事耽搁了,等他处理完,就会来接自己了。
怎么可能会出事呢,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他是不是怪他什么都不做,所以故意吓他?是这样的,只要他回京去找他,他定然就不气了,真是,年过三十的人还这么孩子气。回京找他,去找他。
宋九听不见身后人的呼唤,只想着回去找那人。一路跑出谷口城,眼前茫茫荒漠令他天旋地转,他并不记得回去的路,可是这是西疆,他们从东面来,只要沿着与夕阳相反的方向走,就能回去了吧。
暮色降临,宋九坐在火堆旁,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出他脸上的木然。
李默拿了树枝将火苗拨高了些,窜起的火舌瞬间将树枝上的叶子吞噬。今日接了旨后他立马派府里管事通知军中纪中睿等人,自己追着宋九跑出来,只是当日被姜启烨打成重伤,虽是痊愈,一条腿却是跛了,行动颇有些不便,因此到方才才追上在林子里乱窜的宋九,好容易让他平静一些,天色已经暗了,两人只能在这里对付一夜。
“夫人,您别想太多,将军在军中十余年,多次身陷险境性命堪忧却总能化险为夷,这次也定会没事的,待天一亮,属下与您一同上路,您先歇下吧,明日还需赶路。”
宋九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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