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被训斥的人,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文文弱弱地样子,水桶倒在地上,水乱七八糟地流着。
“叫你提个水也能成这样?你是不是给我找茬!”
听到此处,游绛也不由得腹诽,您看他那瘦弱的样子,您竟然派他去提水?简直就是一个错误。
游绛有点可怜他,干脆跑过去,对着王婶儿笑道:“您别生气,还有多少水小的提了就是了,您看他也没多少气力,多耽搁事儿。”
王婶儿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好心,那就你去提吧,让他去择菜!”
游绛奔过去,将水桶扶起来,对那人笑道:“没事儿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去择菜吧。”
玉琴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在帮自己,心里也十分感动,但到了嘴边也只有“谢谢”两个字。游绛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寻常的小厮服装,头发也稍微理了一下,没那么邋遢了,看得出来是个俊俏的人,个子有点高,身体看上去偏瘦,但看他将水毫不费力的提起来,就知道他身体强健,脚步稳当,看来是江湖上练过武的人吧。
玉琴虽然人懦弱了点,但好歹也是在南馆里呆过好多年的人,看人的本事也有几分,也看得出来什么是富家公子,什么又是江湖人。而且出了南馆之后,他在人前也没有那么紧张,看人就更加仔细了些。
玉琴一边择菜一边注意着游绛,看他三两下就将水给挑满,勤快的回到了厨房。
到了傍晚,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饭,有人坐在凳子上,有人找了棵树蹲下,有人直接将碗放在灶台上就开吃,一个一个也不讲究,喧闹声此起彼伏。
玉琴多年养成的习惯,吃饭学不来那些豪放地吃法,斯斯文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得也不多。此刻就又被人奚落了几句。厨房里都是油烟味,柴火燃尽留下的灰在整个厨房里飘着,有些还直接落进了碗里,让你不吃也不行。
到了晚上,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大家都回去歇着,玉琴才发现自己跟本就没地儿睡觉,那王婶儿看了他一眼,“房间不够,你去睡柴房吧。”
玉琴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却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儿,来人浓眉大眼的,对着王婶儿笑道,“不如就让他跟我睡一间房吧,您看现在晚上多冷啊,要是让他得了风寒可不是您的损失?”
玉琴心里一热,但同时又警惕起来。
王婶儿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就依你说的吧,”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玉琴一遍,提醒道,“这人以前干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的事儿,小心他晚上爬上你的床!”
游绛听到这么一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迅速联想到到底是什么买卖可能让人有此作为,他随即又嬉笑道:“您别担心,我可有分寸。”
王婶儿说完这话,头一扭就走了。
游绛放下玉琴的手,“你跟我来。”说着便往自己那间房走去。
玉琴跟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游绛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弄来了床板,也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被子,就这么在狭小的房间里愣是重新铺了一张床。他将一切都打理好,就这么一倒头就睡在了床上,敲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什么不知名的曲子,倒有几分痞样。
“一房媳妇一枝花,聪明伶俐会当家。端茶倒水敬公婆,客人一到就泡茶。 二房媳妇爱穿红,穿红戴绿路路通。头戴凤冠双螺带,丈夫做官朝里红……”
这曲子是游绛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那调子挺好记的,词儿也不难,他就这么记下了,此刻就那么唱了出来,也不嫌难听。
玉琴也到了床上,和衣而睡,盖着被子,就听他唱歌。
游绛唱完,正要去吹蜡烛,就听见玉琴缩在被子里,小声道,“那、那个,游先生,你不嫌我吗?”
游绛才觉出那话里的小心翼翼,笑道,“人家愿意说你就让他说去呗,我嫌你做什么?”游绛将蜡烛一吹,屋子里暗了下来,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游绛也是习武之人,眼睛好,可以把屋子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重又躺在了床上,看着外面,倒是有几分想念师傅。
他忽然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他那师傅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这十几年没少被师傅罚过,一想起来就浑身上下的疼。
游绛侧过头去,看着对面床上的人,瑟缩着,规规矩矩。这个人怎么就不被那么多人待见呢?
“为什么他们那么说你?看你也是个温和的人,应该也没有什么得罪他们的地方吧?”游绛问道。
玉琴支支吾吾半天不吭声,过了许久才道:“他们嫌我出身不好,是肮脏下贱的人。”
玉琴想,反正他也瞒不住,索性就告诉他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也嫌弃,他大不了就去睡柴房吧。每日战战兢兢的活着,他再也不想了。
“我以前是南馆的人,后来少爷救了我,让我在这里做小厮。”他轻轻的声音,十分柔和。雪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像是蒙着一层白纱。
游绛点头,南馆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男人喜欢男人,才使得这些人沦落风尘。
“那常玄看来还是个好人了。”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怪不得师傅叫他要死了就找常玄,原来是个有钱又好心的人,可真是难得。
玉琴有些疑惑的也点点头,常玄是不是好人他就不清楚了,反正这次是常玄救了他的命。若是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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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玄在救下玉琴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此刻他也说不清楚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感觉,走着走着就转到了下人做事的院子里来,那些人看见他都赶着问好,他手一挥,示意他们噤声。
他远远就看见那个瘦弱的背影,勾下|身试着去提一桶水,只是这着实有点为难他。正在此时,一个俊俏的男子走过去,替他把水提起来,然后对着他笑了笑,似在安慰。玉琴对着他连连道谢,谢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常玄看着,莫不作声,只是脸色一冷之后又恢复了平常,一手摇着扇子,那扇面儿上画着水墨竹兰,此刻似模似样的也有几分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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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这时候也开了花。风一吹,花朵纷纷扬扬飘落,几片浮着落尽井里,显得几分幽深眷黯。洗菜的人,洗着洗着就要挑几片花瓣出来扔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计较得也太多了点。
这时候,择菜的丫头对着旁边的那个大娘碎嘴,“咱们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好男色这一点可怎么也改不了,这不,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美人,正宠着呢!”
那个大娘就着浸湿了的手,在那丫头的眉头上一点,“你这丫头一天光想些有的没的,也稀得我们少爷喜欢男子,不然还不得被你这倒霉丫头拐了去!”
那丫头被她这一开玩笑,顿时脸上蹭蹭蹭红了,“少爷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看得上我呢!”说着有装模作样地低下头择菜。
她们两个人说话说得兴起,完全没有顾及到那边的玉琴。也亏得她们没有顾忌到,不然会怎么讽刺奚落一番也不得而知了。
第8章 第八章
说道这日,院子里的人本来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院子里的梨花都开繁了,白色花瓣柔柔软软零落到泥地里,落到发间,风一吹都落得纷纷扬扬。
院子里不知何时站着这么个美人,一身火红色的衣衫站在梨树下,被风吹得飘扬的衣袖,好似一把火将四周都燃尽。身影单薄,面容仿佛精致得被长安城里最好的画师细细临摹出来似的,没有一点瑕疵。
那个人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玉琴。玉琴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他不由得抬起头来,想看个究竟。
束香比以前更漂亮了,以前是在南馆里束香就是红牌,但总是染着一股轻佻的韵味儿,总是以抢生意为前提,怨恨着一切同伴,那恶毒的眼睛盯着你瞧的时候,你简直会以为自己要被他分尸。现下在这寻常的小院儿里,明明就是妖精在世。他身上的香气也变了,变成了淡淡的沉香,否则也不至于他靠的那么近玉琴也觉不出来。
那冷傲又刻薄的声音道:“哟,原来你在这里享福?我道你已经死了呢!”
原来他还是来到了揽月山庄,他说过的事情好像总是能够办到。
“……束香。”玉琴缓缓道。
束香看着他,对着王婶儿道:“我缺个小厮使唤,就他吧。”
束香现在正是得宠的时候,揽月山庄没个女主人,除了常玄,估计现在也没人能够管得住他。
王婶儿点头,暗暗藏住眼底的鄙夷,笑道,“也好,那就让他去服侍您吧。”
于是玉琴跟着束香走了,束香的住处――逸兴楼。揽月山庄之所以叫做揽月山庄,大概就是因为这一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束香躺在那贵妃踏上,一手拿着一卷书在看,不过玉琴发现,那书拿倒了。他将书盖在头上,吩咐道:“去提水,我要沐浴。”
玉琴只好规规矩矩地去提水,先搬了个木桶过来,然后再一桶水一桶水地提就好,那烧好了的水很烫,时不时的漾出来烫着他的手腕。
游绛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很费力,于是便过去帮他提了,玉琴自然是感激万分。
当束香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提水进来而不是玉琴自己的时候,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束香挑眉冷眼看着游绛,又看看旁边的玉琴,道:“你还真是长本事,这么快就勾搭上一个?”
玉琴被这一说,连忙解释,“束香,不是,你误会了。”
束香冷笑道:“误会?我可不懂什么误会!”这个看上去傻愣愣的人,竟然这么有福分,到哪儿都能遇见这些人,以前在南馆的时候,就有小琦死心塌地的帮他,好不容易害病要死了,又被常玄所救,现在就算是提个水,也有这个俊俏小厮帮忙。他就是想不明白,玉琴到底有哪点好,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