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偃冷哼一声,道:“早该如此。”
兆文琦得令退下。柳断笛眼望兆文琦离开的背影,由衷轻叹。
苏偃皱眉问道:“你可怜他做甚么?还不是都是自己讨着的。”
柳断笛才方醒转,底气仍虚。适才走了几步,又多说了几句,现在伤口疼痛似乎愈演愈烈。柳断笛生生吞下这口气,只能在心底埋怨。这会儿听苏偃发问,柳断笛思索片刻便低声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赦免的人还是莫要牵扯。”
苏偃听后,果真不再言其他。
一路上苏偃心里片刻不宁,战战兢兢,生怕又使柳断笛伤口裂开。
待到了衙府,未经通报便已然有人上前接应。一见是苏、柳二人,忙不迭地撩袍下跪:“下官宋河清,恭迎太子殿下、柳大人。”
“起来罢。”苏偃绕行过他,自顾自地进内府去了。
宋河清起身跟在那二人身后,等二位坐定才问:“太子殿下与柳大人,可是为那知府门前行刺之人而来?”
“宋狱丞消息甚是灵通。”柳断笛温吞笑道:“这离事发怕是未过半日呢。”
宋河清讪讪地说:“下官等人没能照料好大人,所以更得机灵些不是?”
柳断笛正了身子,道也不如何扭捏,直道:“宋狱丞瞧过那犯人面容不曾?”
“是的,已经见过了。正是下官押他至刑牢的。”
“宋狱丞为官数载,怕也不常见过如此年幼的犯人罢。”
“何止不常?”宋河清叹道,“简直从未有过。见了那少年后,下官方才觉得叵测人心,殊以难料。这么小个孩子便出来行凶犯罪……若是放虎归山,今后可还了得……”
“那个孩子与我乃是故交。”柳断笛轻声道。
“啊……?”宋河清听后瞪大双眼,大为惊诧:“既是故交,那又怎会这般……”
“这也正是本官想不通透的。”柳断笛道,“此次前来,便是想要劳烦宋狱丞带路,引我与太子殿下入牢一探。”
“这……”宋河清更加诧异,连忙望向一旁的苏偃,又迅速收回视线,道:“大人受伤未愈,那牢中常年寒凉交加,很是伤身。不若大人在此稍候片刻?下官将那犯人押来便是。”
“宋狱丞有心了。”柳断笛微微一笑,“此事尚未调查清楚,现下也并不该是提审之时,还是不要坏了规矩罢。”
宋河清无言相驳:“是是……下官这就办。”
凄凄芳草地,寂寥只虫歌。
入了囹圄之后,寒气侵体,柳断笛不禁低低咳嗽几声。苏偃忙揽了他的身子,一边小声责备道:“你就瞎折腾罢。”
宋河清走在侧前方,听见柳断笛咳嗽,正要回身来问,便听见牢栏里处发出阵阵凄嚎。
柳断笛脸色一白,道:“是小四的声音。”
苏偃听后皱眉,对宋河清说:“快些带路。”
“是是……”狱中寒意肆虐,宋河清额头上却不断冒汗。这犯人尽管是个孩子,但乃是身触处刑之人,行刺钦差更是罪加一等,如此甩手扔给狱头,指不定要怎样折磨他。可……钦差却又直言那孩子与他则是故交……如今怕是不好收场了。
行至近处,柳断笛方才瞧清小四的处境——十指穿刺,竹签深深扎进指中,血迹撒了一地。
“小四!”柳断笛顾不得一旁又惊又惧的几名狱卒,直将小四的身子从刑架上解下来搂在怀中。
小四双目紧阖,脸色苍白。柳断笛心中狠狠一痛,顺然不想再作何追究。小四秉性善和,定是另有苦衷才会沦落如此。
“宋狱丞未经本官施令,便私自行刑!你好大的胆子!”柳断笛厉声道。
就连苏偃都不由一振。宋河清一听,当即便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柳大人,下官等……下官等的确不曾料到……”
“料到甚么?”柳断笛面色一寒,“若不是因为这孩子与我有些瓜葛,你现下怕还是心安理得的很罢?”
“这……”宋河清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怎言。平日里的确不常如此,而此次着实存有阿谀之心,当真有口难辩。
“宋狱丞这般作为,知府霍大人与兆文琦兆通判二人知晓么?”
“自是不知……”宋河清硬着头皮道:“下官亦是一片忠心,只是这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招……才出此下策。”
“宋狱丞有这般心思,不如多留意留意治洲各处,免得宵小之辈四处为非作歹才是。”
“柳大人说的是,下官铭记心中……”
“好了。”柳断笛打断他,伤口处揪疼之感让他无力继续周病惴愿赖溃骸叭ィ壹涓删恍┑睦畏俊!�
宋河清着令去办,柳断笛这才环抱着小四起身,脚下猛一趔趄,幸好苏偃眼疾手快在旁扶了一把。
苏偃道:“眼睛都白长了?还不快些把人抱着?”
几名狱卒忙地起身上前,试图将小四从柳断笛怀中接过,哪知柳断笛却一言不发,也不管顾他们。
苏偃无法,虚叹一声。
走上前去将小四接过,道:“不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学别人逞英雄。”
柳断笛凤眸中却是微微闪过一丝怨楚,终是抿了抿唇,没说甚么。
苏偃怀中抱着小四,不觉仔细打量他。小四如今昏厥在怀,将那方戾气全全褪却,如今的小四,依旧是当初筹南初见时,温和溺弱,惹人怜惜的容色。
若不是他伤了阿笛……
柳断笛凤眸中却是微微闪过一丝怨楚,终是抿了抿唇,没说甚么。
苏偃怀中抱着小四,不觉仔细打量他。小四如今昏厥在怀,将那方戾气全全褪却,如今的小四,依旧是当初筹南初见时,温和溺弱,惹人怜惜的容色。
若不是他伤了阿笛……
只要苏偃手下微一用力,当可至小四于死地。忽而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肩头,苏偃抬头一看,竟是柳断笛。
柳断笛只此一眼,就使得苏偃松了力。
宋河清唤来狱头掌匙开锁,推门而入便觉冷气扑鼻,与其他牢房简直如出一辙。稍有不同的则是,此间略为干爽整洁;天口颇大,比之其它稍稍明亮一些。
“殿下……”宋河清见太子殿下亲抱小四,当即惊出一头冷汗,赶忙接道:“就是此处了……。”
苏偃闻言直径将小四平放在草垫之上,柳断笛蹲身探他额头,见是温凉才略放心下来:“宋狱丞,通知过大夫了么?”
宋河清道:“已经差人去请了,来者是治洲境地颇有名声的神医宁楀,犯……小,小公子会没事的,还望柳大人安心。”言语之间又差人搬了两把上好的檀木椅放置其间,补道:“二位大人歇息片刻。”
苏偃待到入座后才不紧不慢地问:“午时柳大人受伤,为何不见那神医过府一诊?”
“太子殿下……”宋河清见苏偃冷声发问,吼中顺然梗塞,不得已才答道:“那神医性格怪癖,早阳初升而出,晚夕半入而归,无人知晓其中缘由……就连一向与他关系密切的兆通判都不甚得知。”
“如何又碍着兆通判的事了?”
“您有所不知……外头都传兆通判与神医宁楀自幼相识,而宁楀行事冷漠,不与人亲近,即便是兆通判亦也得不到偏护,所以当时也有小部分人说他二人根本没有任何交情。直至两年前的一场瘟疫,多少郎中大夫都束手无策,而那神医又偏不肯救人,最后还是兆通判亲自去求,才换得一方生息宁静。自那以后,兆通判虽不详其踪迹,但终使筹南百姓对他二人‘自幼相识’的传闻深信不疑。”
“哦?不是说那宁楀在治洲略有些名望?如此将芸芸终生的姓名玩弄儿戏,怕是要辜负了好名声罢。”
“这……下官就不得而知了。”宋河清心中打鼓:“总之,神医针下无死人,准是没错的。”
“得了,你也不必吹捧他。等他到了,一切方可明鉴。”苏偃道。
“是是。”宋河清这才吁了胸中浊气。
若是问那医德高洁的神医宁楀,为何会对待病人弃之不顾,唯一原因便是……他从不给官僚之人医治病症。而当初兆文琦所求的,也并不是救治治洲百姓,而是治洲衙府中的几名官差。
“小四似乎醒了……”柳断笛轻声道。
“甚么?”苏偃起身去看。
只见小四微微睁眼,神色却如同感受不到手指上的刺痛一般。见到眼前的苏、柳二人,不自觉地嘿嘿傻笑起来:“嘿嘿……我,我替荣泽报仇啦……”
宋河清一听,脸上的笑容徒然僵凝,赶忙去探苏偃与柳断笛的神色。
“小四,小四?”柳断笛轻轻拍了他的脸颊。
小四却只是一味地傻笑,不理睬周身任何人。
苏偃脸色愈发黑下来,只是强忍怒意不发作。
“小四……”柳断笛心下隐隐升起不详之感,忽而望着小四的面容正色道:“小四,荣泽来了。”
小四立即止住方才的笑容,看向柳断笛,嗓音沙哑地呢喃道:“荣泽……荣泽来了……?”
柳断笛额首,顺着牢房门槛那处虚指一下:“看,她来了。”
小四果真霎时喜悦拂面,冲着那子虚乌有的方向笑道:“荣泽……你终于来找我啦……”
说罢,竟挣扎着起身。
动作间致使指尖伤口裂开,鲜血从指缝中涓涓流出,随后淌落在地上,与席草之上的尘色交融不分。
苏偃与宋河清等人骤然一惊。
柳断笛更是面色苍白,果真印证了自己的猜臆,却也只得伸手拦住他,柔声道:“别,小四。你现在不能过去。”
“为甚么?”小四双眼迷沌,转向柳断笛。
“因为啊,现在小四受伤了。”柳断笛安抚道,“你忘记了吗?荣泽她怕血。”
“是吗……”小四神色有些低落。
“你看,”柳断笛轻轻地触了触他的手背,“看到了吗?等这里不再流血了,我们便去见荣泽。”
“不再流血了……”小四小声重复道。
“是。”
“不再,不再流血了……”小四忽然间如同发了狂似的,用力去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