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眼罩蒙着……本帅还真是想瞧瞧你这副脸儿蹙着眉的样子……一定煞是惹人心疼。”
柳断笛闻言,痛楚又增了几分。心下余存的神智不由庆幸,好在有眼罩代为遮挡……不然可当真要让这蛮夷瞧了去……
柳断笛冷笑道:“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尉迟首领可有听过?”
尉迟古不屑一顾:“我又不是你们中原人,只懂纸上谈兵。胜负未见分晓,柳大人还是莫要说大话了。”
柳断笛正欲搭话,帐外便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顷刻间响彻云霄。尉迟古本想去看,不料柳断笛适当道:“想不到……尉迟首领还是有些口德……竟真的将人放走了……”
尉迟古闻言,神色间更是不屑:“若不是你信口雌黄,本帅自然不会放他!”
烟花燃鸣声逐渐消逝在空中,柳断笛心中终是出了一口长气,愈发头脑昏沉起来。
不知昏睡了多久,柳断笛便被一阵骚动扰醒。定耳去听,便知是苏军回击了……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身上依然冰冷的没有温度,亦不知这寒潭有多深、谭下有何物,胸腹处依旧灼痛不消。
柳断笛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为一抹苦笑。这副身子……还能挨过几次呢……
帐外,睿和军队已然大为溃散。
不知怎的,子时将过,便有探子军书急报,曰是苏军大聚攻向罗门关,前方睿和军队已然不敌,请求支援。
尉迟古勃然大怒,将公桌上的玉杯与烛台,尽数扫落到地上,发出阵阵响声。
——怎么回事?!
——不是已将褚桑放回苏营?!
——为甚么……为甚么如此之快……
尉迟古手下动作忽然一顿。他猛地想起……方才柳断笛曾说,苏朝援军已达十万。
睿和现下仅有六万军队,如何与苏朝十万精兵锐马相抗衡?
倘若现在退兵宣败……那便只剩一条退路——降败与苏朝,从此后再也无法立足世间!
“首领……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候命兵上前小声问。
“攻!先派三万人马,发兵罗门关……随后再静观其变……”
“是!”那兵士领命,极快地退下去传令。
尉迟古一时行如蹇涩,倘若罗门关给那齐家军抢回去,自己这睿和一族怕也是士心退半。此刻……向友邦请求兵援,似有不及之相;硬攻应敌,亦也自伤难驭,真真是行至进退维谷之地。
募地,一双手从身后抚上他的肩膀,耳旁传来温和的声音:“古哥哥,我们非要争夺北齐?我们真的不能退兵返境,总也好过两军伤亡。”
尉迟古闻声,心中躁动登时平缓下来。将人拉至身旁,少有耐心地解释道:“小烬你要知道,北齐得手,苏朝将失半边天,甚至并吞整个苏朝天下也未尝不可。”
名唤小烬的少年稍愣,遂便眉眼轻弯,抚慰道:“我对战事不甚了解,但我相信古哥哥。”
尉迟古心中大慰。
小烬为尉迟古义弟,五年前搭救于构阑处。自那以后,小烬便入赘尉迟族系,尉迟古更是视之如珍宝。
自己这个义弟,果真最能通解自己的心思。
尉迟古揉抚着小烬的脸颊,胸口处积攒的愁云消散开来。
“小烬,你替古哥哥去寒房瞧瞧那位柳大人罢。”
小烬乖巧地应道:“好。”
尉迟古神色一阴,道:“千万看住,莫要让他寻死,他是我们最后一丝希望了。”
小烬纵然不解,却也妥协,只道:“放心罢。”
随后,小烬便回营拿了药箱,急匆匆地寻至寒房。
依照古哥哥的性子,寒房那人定然不会好受。……如今却想他活着,当初又是何必呢。
小烬摸索着拿出火把,点燃壁槽,轻触机关,寒潭中的水便渐渐退去。小烬上前替柳断笛解了锁,又唤人将他挪去另一间房,虽然与军帐不同,却也不似寒房一般严冷无比。
柳断笛双目上的黑布并未取下,小烬担心他兀然见光,视觉受损。
缓了一缓,小烬便觉不对。柳断笛周身温度骤速上升,不一会竟已滚烫。小烬心下一慌,忙去探脉。
是个将死之人啊……
小烬触脉后皱眉。难怪烧的如此厉害。
他从药箱中拿了一粒续命丹喂入柳断笛口中,将柳断笛微微扶起,灌了些温水。
柳断笛昏迷之中,忽感疼痛愈裂,意识也随之清醒过来。
小烬见他醒转,忙上前道:“你醒了,还有哪里不适?”
柳断笛昏沉间听到发问,不由愣神稍刻,遂便摇头。
小烬这才取下黑布,柳断笛眼前顿然光亮。
待瞧清了小烬,柳断笛答谢道:“多谢公子相救。”
黑布掀开,竟是个眉目如画的清秀之人,小烬一时沉浸其中,直至柳断笛开口,才忙跟道:“不必谢,应是我说抱歉,我哥哥向来如此,让你受苦了。”
柳断笛一滞,登时明白。原来面前这人……竟是尉迟古之弟。
如此想来,尉迟古肯让弟弟来搭救自己,必定是兆文琦等人有所行动,可能已经发兵制敌,尉迟古又听信自己故意透露的谣言,认定苏朝有十万大军,故更加谨慎,意图利用自己做为人质。
尉迟古……已经彻底陷入此局。
柳断笛淡笑道:“若是我怕吃苦,也不会选择投身睿和军营。”
小烬道:“我听说你们苏朝人,各个都勇猛坚毅。”
柳断笛面对小烬的赞赏,不由轻笑:“是啊,是啊。我们苏朝人,各个都勇猛坚毅。”
所以啊……苏偃你也不必担心。
柳断笛,在你荣登高位,天下安康之前,绝不会弃你而去。
剧痛直涌而上,柳断笛只觉吼中激起一股腥甜,伸手去挡,已然不及。
鲜血从柳断笛口中涌出,每咳一下,只会使得更多鲜血流失而去。
小烬惊慌失措地帮他擦去不断涌出的猩红,不知不觉间心脏竟是揪疼不已。
他见过无数人受刑风餮,见过不同的人在受刑中苦苦哀嚎,更有甚者熬不过酷刑,将一切供认不韪。却从不曾见过,有如此一个清秀的人,隐忍下苦楚,亦不求饶。
然后淡笑着咯血。
那些血迹,仿佛要将柳断笛的身体抽干似的。
那么瘦弱的一个人,身体中又怎会藏着如此多的血液。
小烬吓得不轻,等柳断笛终于停止咯血,他才发觉自己早已满脸泪痕。
柳断笛疲惫地连笑的力气都丧失了。然而面对一个受惊的孩子,他仍是撑起全身精力安慰道:“不碍事……别哭……”
小烬哭的更凶。
他不明白,为甚么,哥哥要对如此温柔的人下此毒手。
小烬紧紧怀住柳断笛的身子,口中反复重复着“对不起”。
柳断笛歇息片刻,终有能力轻抚小烬的后背,柔声道:“不怨你,别哭了。”
小烬听出他言语中喘息,忙脱开身子扶他靠在帐壁上。
柳断笛轻声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烬,我叫尉迟烬。”
听他亲口证实身份后,柳断笛只得心中苦笑。若是你知晓我是怎样算计睿和,怕是再也不会如此怜悯我了。
“外面怎样了?”
小烬一愣,道:“齐家军有援军相助,睿和很可能不敌大势。”
柳断笛笑道:“你就这样将消息告诉我?尉迟首领定然不会高兴。”
小烬摇头:“事实罢了。”
沉默片刻,柳断笛又问:“你真不在乎,究竟哪方会胜?”
小烬道:“不在乎。”
“那你在乎甚么?”
小烬认真地想了想,遂道:“我关心两边伤亡如何。分明能够和协辑睦,却非要挑起战端,平白葬送万人性命。”
柳断笛一颤。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惜命数天定,偏偏生在疆场处。
“真好。”
小烬摇摇头,道:“不好。我没有能力阻止哥哥,也不能救民于水火。”
柳断笛笑:“假若你真的救了他们,便只能止战停歇,那时睿和更不会有机会窥探苏朝,你当真乐意么?”
小烬鉴定地道:“当然乐意。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战如烟烬,再无血殇。”
良久,柳断笛不再言语。
他不想玷污这孩子纯洁的心思。
在睿和境地,风餮刑房旁边,曾有那么一个孩子瞪着一双纯洁无暇的眸子,认真地对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战如烟烬,再无血殇。
柳断笛一时迷茫,竟有些恍惚了。
他要的,究竟是天下晏清,篇词纵逸,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将苏偃推上皇位而不择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上)
夜沉边陲,号传万里,似的卢千骑,如齐喑披靡。戎马征程,血溅罗门关。
一时间刀光剑影划破长虹,残肢断臂与不计尸身散落四处。
睿和一方已然不敌,驻阵大军节节溃败,并不因人少而有败军大苏——况且,他们兵士本也多于苏朝。
齐家军所剩官兵不多,加之柳断笛身后援军仅以三万,总共不过四万人左右。如今睿和自乱阵脚,全凭柳断笛受俘后亦真亦假的军情。
原本齐家军也自知不敌睿和,这才向朝廷请求援助,不想皇帝只派给三万兵马。齐家军一众人又惊又急,不知如何应战。
好在……领兵之人,是柳断笛。
不善武学,无心粗艺,却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褚桑刚一归营,齐家军便如同天降神星般,直嚷着谢天谢地;对于柳断笛不闻不问的态度,使得兆文琦不免有些寒心。
听闻褚桑带回“青雨烟花”,忙阻止他放出信号的行径。
兆文琦眉头一蹙,捏着烟花端详半晌,终是吩咐道:“随便找枚烟花放了,这个,我自有用处。”
褚桑不解,但得知是柳断笛的意思,便也依了。
尔后,兆文琦遵照柳断笛留书,选拨五十精兵脱盔卸甲,在罗门关四周埋下火药,遂又奏号出击。
不已击退睿和为首任,而是选择引敌入境。
睿和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