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在撒卫明胸口,强大的赤焰内力击得“斩阎罗”像片破碎的叶子般向后直飞了三丈多远——一击毙命。
萧红楼笑了,如同在绽开的血火里的妖花,美得让人万劫不复。
廖碧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鉴证了一场杀戮。
他第一次知道屠杀也可以残忍,亦如此美。
“噗——”
重伤之下负着一个人强吊着一口真气疾奔五十里,任是谁人也坚持不住。廖碧城胸口一阵起伏,竟然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原想再施展轻功将萧红楼远远带离这危险之地,却终是再也坚持不住,踉跄了几步在一处断崖边停了下来,来不及探查周围有无埋伏就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嗯……”
经此一激昏迷了许久的萧红楼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萧红楼,萧红楼!你怎样?”急忙扶他坐起,独臂支撑着他绵软的上身。
“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我……”廖碧城哪里想到他此刻这般情形竟还能问出此话,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萧红楼艰难地伸出染血的手,轻轻撩起廖碧城颊边的碎发,只想将面前人的容貌看清一点,再清晰一点……
“先把药吃了。”
廖碧成微偏了一下头,急忙从怀里掏出九华玉露丸,萧红楼却把嘴唇咬得死紧。
“你不叫,我就不吃。”
很难想像一个重伤至此的人说这种撒娇一般的话还能显现霸气,但廖碧城就是在他的眼中看出了些许——一种凌驾于威逼和利诱二者之上的霸气。
廖碧城勉强一笑,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强忍了忍却终是压不住,张口竟然又咳出一口血来!
“碧城!”神智模糊的萧红楼此时才看出他因强用真气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抓过他手里的药丸就塞进嘴里,“我吃我吃,碧城你……”
萧红楼说得急切,声音都哑了,胳膊撑了两撑却没立住,整个人对着脏污的泥地倒下,口中满满的血几乎又要喷出来。
廖碧城未想他身子会不支至此,急忙伸手扶住,扳正他的身子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碧城?”暗暗将口中的血咽下,萧红楼略显不经意地擦去嘴角凌乱的血渍,笑眯眯地任他瞧着。
廖碧城胸口也是阵阵刺痛,此时却顾不上许多,立时抓住他的腕子按住脉门,萧红楼想要抽手却再无力气,脸上的笑有些坚持不住。
“我吃,我吃还不成吗?”
廖碧城原本淡然冷定的目光忽然一阵剧烈波动,呆滞片刻,却是反手把剩下的药扔在地上,“算了,还是不吃了吧。”
“碧城?”萧红楼吓了一跳,他还从未看见他面上有这种绝望的表情!
“没用了,是吗?”廖碧城紧紧盯着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丹田空虚,真气耗尽,元神极伤,便是不会医术也探得出他此刻已是油尽灯枯命在顷刻!
“碧城……”
“是不是?”
原本想笑的……
碧城……
“我……没关系,”萧红楼轻轻揽住他愈见纤瘦的腰,原本莹白的脸色刹那间寂如死灰,“我还在,还在……”
廖碧城任由他抱着,五指深陷进身下冰冷的土中,直抓得关节苍白如骨。
谁要管你是不是还在?谁在意你是不是会死?
你萧红楼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确定我会在意你的生死!
你不是江湖第一的大魔头吗?你不是摘星楼楼主吗?你不是誓要逆天而行称霸天下吗?!
这才只经历了这几次伏击磨难就不行了,你不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吗?!
你不是……不是说喜欢吗?
喜欢……
这样算什么?算什么啊!
廖碧城任由他抱着,身子剧烈地发抖,他自己却不知道。
一双总是泛起清冷而空蒙的墨色的眸子,淡淡的琥珀色寂如死水,望着渐渐变暗的天幕下的一点,化成了亘古的哀戚。
小虫要死了。
哥哥,你的小虫就要死了!
哥哥!……
他生未可知 第二卷 何处是心乡 第五十四回 情最苦(一)
章节字数:2796 更新时间:09…08…05 09:24
重泉若有双鱼寄,怎知他,年来苦乐,谁相倚。
萧红楼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己的结果。
想过揭开那些所谓武林正道的真面目,亮在太阳底下让天下人或笑或骂,或嘲或杀;想过统一武林之后与朝廷两相抗争,最后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皇位和天下;想过死在某位侠客的刀剑下;想过楼众反叛,死在暴乱的人群中;想过死在乱泥潭里,变成一具和天下任何死人没什么差别的丑陋尸体;想过火毒攻心,想过乱箭穿心,想过凌迟而死,唯独没有想过会像今天……
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怀中。
“祭血术”是赤焰神功最霸道,也是最损伤真元的终极杀招,以血养气会让功力在一瞬间暴涨至全盛,即便神功尚未修炼成功,也能刹那间达到十二成的强大威力。
但运用此术,对身体的伤害是极大的。即便在身体的全盛状态下使用,也要在运功之后闭关修养半年之久,更何况,如今是在他辟谷重伤、身体亏空到极限的时候。
同等的威力,要用同等的付出换取,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勉强动用“祭血术”,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
很悲哀是不是?很可怜是不是?很……
萧红楼本不忍心告诉他伤药已对元神尽毁的他全无效用的事实,可是,敏感如他又怎会不明白?
身体的温度正在迅速地流失,四肢百骸有如被人抽了筋骨,由发梢到趾尖一寸一寸地支离,萧红楼诧异地发现自己竟没有太多的惋惜和后悔,却是觉得心疼,心疼这个在自己怀里不住颤抖的人。
虽然不说,但是他对自己,总有几分是不一样的吧?
是吧……
“碧城,你可知,我为何要铤而走险,不仅应下凤凰山之约,更选在辟谷之日启程,走一条人人望而生畏的死路?”
萧红楼的声音很轻、很弱,带着几分从肺腔拖拽出来摩擦的声音,如果不是伏在廖碧城肩头,恐怕都难以听到。字却吐得很清楚,一声一声,似乎都是笃定的从容。
很难想象时至此刻,他还能如此淡定,仿佛重伤力竭行将就木的根本是别人,而他才是那个最终的胜利者。
廖碧城身子一动——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原因,你不是一直讳莫如深吗?
现在说是什么意思?你要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没有言语,却控制不住将萧红楼的胳膊捏得死紧。
萧红楼一向莹白润泽的脸色此时已经苍白如纸,被廖碧城捏痛得略一皱眉,痛在身上,却喜在心里。
这个一直清冷淡漠的人,此刻终于为自己有几分动容,是为了我吧,是吧……
只可惜,我已到了此时,呵……
丹田处空寂如荒,只有凌迟般的疼痛渐渐由四肢百骸侵袭上来,一分一分抽干体内的血,一寸一寸切割着骨肉,心底有如万剑袭身又如烈火炙烤,身体却是冷的,燃烧了一切之后荒芜的冷落,冬日的落叶一般冰寒凄死。
强自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只得用一只手支在冰冷的土中撑住渐渐瘫软的身子,萧红楼淡淡一笑,仍安抚地拍拍廖碧城不住颤抖的肩膀:
“碧城不愿听,我便不说,不说了,”无声叹息,覆在廖碧城背后的手渐渐滑下,抚上他腰间被血染透的绷带,“婉儿交给你的天蚕锦为何不穿在身上?你看你,伤成这样……”
早早便想问了,可二人不住逃命,竟无闲暇时间聊这些琐事,他萧红楼由最初的试探观望到如今的情根深种也不过是生死刹那的翻然醒悟,何曾与他细碎地谈心呢?
廖碧城却只看着他,不语不动,任由眸子里波光泫然。
“别这样看着我哦,”莞尔一笑,伸手缓缓抚上他染血的脸颊,“这样我会觉得,你……爱上我了呢……”
“你……”
“不要说,”手轻轻覆上他结着硬痂的嘴唇,微微刺痛的触感令艰难跳动的心也酥麻,“听我说,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此时不说,怕是没时间了……
“碧城,你可在意人的身份?”略叹一口气,悠然道,“如果,我不是摘星楼的楼主,不是人人口中的魔头霸主,你可会喜欢我?”
“呵,我自然之道你有深爱的亡妻,或许你此生都不会将她忘记,可是,若是不论男子女子,不论身份地位,不论容貌颜色,单看……一个人,一个和芸芸众生没有差别的人,你可会喜欢我?可会?”
“你曾说我故意,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让菁儿婉儿接近你,故意让她们说出自己的身世,好让你以为我还是骨子里善良的好人,呵呵……若是不在意你的感受,我何须做这许多?”
“天下人纵说我是淫魔邪魔我也是不理的,却为何偏偏要顾及你的看法?”
略一皱眉,身体里半分内力也无,胸间汹涌的血气就要压覆不住,几乎又要喷出血来,却还是咬紧牙关将浓重的腥甜咽下。
“我萧红楼志在天下,为成大业便是毁尽人命劈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宁愿负尽天下人,只为成一世之霸业!可是,我终究还是个人吧,午夜梦回,枯灯烛影下也不过只有斑驳的影子,我也会问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是千秋大业,是登临绝顶?
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却为何……清寒的夜里只有我一人?
触手的只有冰冷的流风,噩梦苏醒之时,可有人牵住我的手,轻叹一声“又魇着了吗?”
我要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