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前朝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充耳前朝事-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东方朔无言以对。此类拜访并非初次,可不知为何,今日尤甚怪异。
  “曼倩先生,”治焯打断他的思虑,笑道,“朝中人皆言先生学识渊博,能通鬼神。近来我总重复做一个梦,人血沿长剑血槽滴落……此为何兆?”
  东方朔一怔。
  待诏金马门以来,望天指地都只是他投上所好,用以谏言和糊弄周围人的把戏罢了。清明告诫,是他亲见长安近来多了很多外乡人,挑选于阳陵祭祀的太常舞乐人中,也有不少生面孔,从而顺理成章的担忧而已。
  他察言观色了半晌才道:“难说。不然,朔为大人测个字如何?”
  “测字?善!”
  治焯饶有兴致走出亭外,伸手折下一枝新柳,蘸了溪水便回到亭中,在石地上写了个“春”。
  下弦月东升,把梨落的栏杆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在栅格般的或明或暗中,“春”字水迹星点反光。
  “火。”
  “火?”
  东方朔端详治焯的神色,颅中飞转:“春归沃土,自然是万象生气,但到了这石地上,则徒劳无功。就如火焰灼烧过的土地,只留砂石,寸草不生。”
  治焯的身世他不了解,但看治焯眼色,推测是遇到了什么人。他拿捏不好该如何引导,只能修正治焯的心思,以静观其变。
  但自“火”字出口,治焯眼中似闪过一道雷电。那双眼里原本闪烁的光骤然黯淡,仿佛夜里照明的庭燎被倾盆大雨浇熄。
  “其实也非全然不祥,”东方朔心里一软,“大人以水润石,只要其心不倦,石地也有碎裂瓦解,碧草破石而出的希望。”
  “是么?”治焯回过神,露出一丝笑容,“然也,多谢先生!”
  东方朔匆匆告辞,由治焯送出南门。
  坐进车中,他拧起眉心,却不敢回头。他信口胡诌的一番话,想来也阻止不了什么,只希望延后某个未知变化的到来。
  ◆◇◆◇◆◇◆◇◆◇◆◇◆◇◆◇◆◇◆◇◆◇◆◇◆◇◆◇◆◇
  治焯回到中厅,刘彻与霍去病一人坐在一张楠木榻上,就着九枝连盏灯的光正在对弈。
  他默不作声,也没有行礼,自顾自走到灯边就坐下了。
  火。
  他静静望着桃形灯盘里跳动的黄色火焰,熏炉里焚烧椒兰的香气让人胸中堵闷。
  “小火。”刘彻眼睛依然盯着棋局,动也不动忽然叫道。
  霍去病这才抬起头来,眉头紧锁,显然,他的棋力还待提高,同时,非戒备境况下,他于周遭响动的警惕度也需要提高。但是看到治焯的一瞬间,他眼中便带上亲近的笑意:“小……中丞大人,何时进来的?”
  治焯看了他一眼,转向刘彻:“陛下。”
  “去病说,卫青听闻侍御史们私下里多次抱怨,说你很久没有去兰台,”刘彻慢慢抬起头,眼睛看向他,“没有陪朕的时间里,你都干什么去了?”
  私下里对他自称为“朕”,治焯听出他的严肃,半晌,嘴角一翘:“在街上晃荡。”
  刘彻凝视着他,忽然把指尖夹着的棋子往棋盒一掷,“哗!”清脆的撞击声让一旁紧张的霍去病后背一紧。
  治焯笑了起来,他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道:“与其为陛下过目那些凡事都往 ‘天官神君’上扯的屁话奏章,倒不如去市井中看人们为伪劣半两打斗,何况,”他已走到门口,“韩王孙常驱车走街串巷用弹弓射金丸,这可是天降的财富,为何不去多拾几粒呢?”
  刘彻逼得脸色发青,霍去病紧张地看看他,又看看治焯,不知该说什么好。
  治焯看着月下的树影,天气颇凉,就要降露了。
  他俯身穿上皂靴,头也不回地说:“去病今夜就留下守护陛下罢!曼倩先生说,最近恐怕要闹鬼呢!”
  室内沉默半晌,只有灯炷上的火苗随风微动。
  最终,刘彻深深叹了口气:“天知道他又发什么癫!”
  望着随灯火闪动的棋子,刘彻忽然明白过来。
  治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向他提起两件事:其一,各地渐起的盗铸之风,如在金中混铜,或铜币分量不足,长安虽未听说,但他处所铸的伪/币已在长安成灾;其二,韩嫣余富张狂,行止不合礼,也易引起暴民嫉恨,更不用说这些事若落到太后耳中,则又是一个罪名。
  谏虽好,但治焯的态度令他难忍。
  这个男人,不贪名利,无畏权势,普天之下只把他一人装在心里;可又常常对他出言不逊,好像因此被腰斩也无所谓。
  刘彻皱起眉心,似真似假道:“如此恃才放纵,把他贬为材官算了!”
  霍去病跪直身子:“陛下,万万不可!中丞大人对陛下忠心苍天可鉴,武艺在宫中也无人能及……”
  “哈哈……”刘彻大笑着挥手打断了霍去病的话,“去病,你留下来是对的!你比那个贱嘴要有趣得多了!”
  霍去病懵懂怔住。
  星月下,靠在梨落的栏杆上,治焯就着扁壶大口大口灌着苍梧清。酒可忘忧,也可暖身,这二者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有些醉了,烈酒后劲直冲头顶,他抽出腰间错金的铁剑,摇摇晃晃地在月下舞了起来。
  “父亲,炳儿的剑舞得好不好?”
  “炳儿直得剑法精要。”
  “那您为何愁眉不展?”
  “……炳儿学剑法,是欲何为?”
  “惩恶扬善,保卫天下百姓!”
  “呵呵,天下百姓……”后院卫士已被调走,无人能见他如此失态。治焯无顾章法,只随迷朦的景物随兴挽刺,“璆锵……璆锵君……你有勇有义,倒来同我比比剑,饮口酒可好……”
  风中传来一声细细的“玎——”。
  治焯醉眼顿时清醒,脚下用力飞跃上墙,朝着声音来源无声急追。
  暗夜中峭霜的剑身反射月光,如一段从无到有的白练,倏然压到墙头不速之客的颈上。
  来人脚下一滞,趁此间隙,治焯按剑不动,身形却轻盈翻到了前面。
  对方面上蒙着黑巾,然而看到黑布之上的那双眼眸,治焯犹如被万钧雷霆灭顶。
  “是你……”
  二人四目交接,就跟在酒肆里一模一样。
  “小火!”治焯惊回头,远远地,在霍去病陪伴下,刘彻正走来,“你又在瞎折腾什么!”
  治焯剑下一轻,他看回峭霜所指之处,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腾身落地,刘彻走近,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便皱了下眉头:“你去歇着,不要守了。我有去病护卫,你宅上卫士也调了大半守卫主室,不必担心。”他忽然亲热地拍拍他的肩,“你与秋兰的昏礼,就定在清明祭祀之后吧!”
  治焯一声不响,按了剑就朝通向溪流对岸的石桥走去。
  “放着好好的卧内不睡,你又要去那个 ‘丧魂室’?”
  没有回应。
  “哼!”刘彻咬牙切齿转身,“什么时候,朕要亲自斩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韩王孙:韩嫣,字王孙。江都王事件是前137年,韩嫣坐武帝车过御道,江都王以为是武帝,跪在道旁,韩嫣的车一闪而过,江都王才发现上当,到王娡处告状,为韩嫣埋下祸根——这个小故事备用~
  侍中:皇帝近侍,也是官员后备。
  五纬:水,火,木,金,土五星。
  侍御史:兰台属官,位于御史中丞之下。
  材官:步兵。
  卧内:卧室。
  以下附剑的大致结构:
  

  ☆、第三卷    探寻

  二月将入晦,长安城天气始终晴好。即便骤降细雨,很快便又艳阳高照。
  安门大街边道上,不断有推着独轮小木车的行商来来往往。道边一株枝叶茂密的榆树下,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抱着双臂,背靠树干,仿佛睡着了似的。他的藤箱放在脚边,上面摆放的药草都要被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晒干了,他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两名穿着红襦袴、半筒黑靴的武士走过,看样子像是骑士,腰间配备的环首刀,在刀鞘里随走动发出轻微的碰撞。他们压低声音相谈,脸上亢奋之情全然流露。
  “……张子文大人赴西域七年未归,人主欲另派霍侍中等大人赴大宛国交换天马,此事极善!”
  “能骑在天马背上征战,真不知该多神……”
  “怀璧有罪啊……”
  男人突然出声,把在他面前一直若有所思看着草药的年轻人惊了一下。
  他略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左手按着剑,身着黑绸深衣的英俊青年,就像没有睡醒般再次把眼睛眯上,声音也是懒洋洋地:“北面来的罢?”
  青年一怔,意外地看着他。心道他的衣着长相应该同周围人无异才对,可对方的问题如同利剑直切要害,他苦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应答。
  药商似乎也不介意答案,半晌没再言语。
  不管心里有多疑惑,看对方的神情也不可能与自己将要做的事扯上关系。只是一个目光敏锐的人罢!青年暗忖着,打算离开。
  “止血草要么?”
  药商忽然叫住他,伸手理了理藤箱上一小束翠绿的丹参:“在下正巧有一点。”
  年轻人顿了一下回过身:“有多少,我全要了。”
  “多也不顶用。”
  药商细长的眼缝里透出一丝犀利如剑的光,“此药虽名 ‘金不换’,但只能止血,可止不住杀气。”他双手奉过丹参,“请好自为之。”
  作为一个背着货箱四处走动,以药材换取薄利的采药师,他的话未免太多。可青年却不懂得这些一针见血的话背后,他为何有如此静观其变的淡漠。
  沿街的榆树由远至近轻轻摇动枝叶,微风拂来的远处,是栉齿鳞次的宫殿和重臣富贾的宅邸。
  一座座高高的望楼直立天际,飞檐翘角似乎都在无声地透显着戒备森严的王孙气魄。
  “止不住杀气是么?”
  年轻人眺望着南风拂来的方向,笑了笑:“那最好不过。”
  回到近日常驻的酒肆,二楼竹帘隔开的座间,一名少年看到他便迎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