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笑了。
气氛难得放松之时,笑看鸣虹的长虹,目光却是一动。
他分明看着自己师父,本是松懈的脚步忽不可察觉地一紧,步行方向亦是毫无痕迹地一转。
体察到长虹微变的气息,长乐亦是顺着长虹的目光,瞧向悬崖峭壁之上。
葬剑冢入口一侧石崖,人工凿葺的长长岩土台阶,直通崖上。
一道脚步声,不再掩饰,堂而皇之,步步而下。
附带一道笑着的声音:“得意,可不要太早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挑衅般的话语,随着年轻人的身形一道出现。
说是年轻人,年纪也不算太小了。
高高瘦瘦,比付云中,甚至比飞声身量更修长些。二十四五的样子,长着张汉人看来不知该说眉清目秀还是深邃俊朗的脸孔,略带孤高的眼角总带着比三分多些,比五分少些的异域风情,偶尔微挑着看人时,便是个七八分的惑人。
看清了这年轻人的眉目,本是握紧扇骨的柳华生忽觉分外熟悉,想起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放心,晚辈桑哥毗伽,武艺不精,绝不会自不量力,只不过受自家姐姐遗愿所托,来嚼几句舌根,还望诸位前辈见谅。”桑哥说着,迈下最后一级石阶,拱手,“首先恭喜诸位铲除‘五君’其二,但想必诸位隐居在此,未曾知晓,武尊,该说是前任武尊凌峰,有一位十分器重的大弟子重峰,自‘初兵行’凌峰兵败便失了踪影,同门只道他是畏罪潜逃了。”
话锋如此一转,众人一愣。
“只是……说来惭愧了,晚辈不事武学,顶多有些小聪明,重峰潜逃回沙关当夜,便被我擒了。”
闻言,鸣虹、长虹与长乐互视一眼。虽常年隐居,不问世事,但偶尔出谷,或是云墟门人途径此地,总也能多少听见些时事。
桑哥站定,继续道:“同为回鹘派遣之人,我比谁都明白其中精密复杂,至少三人之间互相照应,六人之间互相监视。区区一个重峰,哪怕身为自十余年前隐尊清洗云墟之中回鹘奸细的年代遗留下的老一辈,极为熟悉云墟事务与回鹘暗语,又是凌峰身边红人,行事极方便,又如何能在与吐蕃联络密会之时,次次躲过回鹘人排布云墟内外的眼线,毫无瑕疵?这就是我对重峰最感兴趣的地方,也是我擒住他的一大原因。当然了,最大原因,还是替我姐姐完成清理门户的愿望。”
鸣虹道:“那个重峰,可曾供出了些什么?”
桑哥笑了:“我将他折磨到最后半口气都快没了,还是一无所获。”
众人皆一愣。
“依我判断,他并未说谎,是真的认为一切只是他的能力,与运气。当然,事实不会如此简单。”说着,桑哥看向长虹与长乐身后,一直半跪在地的飞声,“飞声,还记得么,晚来风,唤春节,青禾失了魂。”
自桑哥出现,只瞥了桑哥一眼,认出是谁,便继续垂头的飞声,终于看向桑哥。
“那一次是武尊为扳倒丹尊下的手。若非付云中为救青禾,甘愿担下满城指点,当着众人扯开青禾衣衫,叫青禾恢复了神智,那么做这一切,并因此被云墟削去尊位的便该是江见清了。当时我亦在场,事后也暗中探过青禾,的确未有内外伤,也不曾中毒,我便奇了。之后,为探查付云中底细,亦为得武尊相助,我曾以与西域奇功表征相似的‘失魂引’操纵青禾,但毕竟是不同的。必须承认,倾我毕生所学所下的‘失魂引’,还远不及那奇功之随心所欲,即收即走。而重峰,显然是不会此等绝妙功夫的。会这功夫的人,凌峰兵败,直到此刻,都尚未现身。我想,当就是回鹘‘五君’之首,司震。”桑哥悠悠说完。
鸣虹道:“你的意思是……”
“另有高人,襄助凌峰与重峰。”桑哥说着,哼笑了一声,“又或许,本就在身侧,放任他们而已。”
鸣虹正想说什么,忽瞧见桑哥略带孤高的眼角,微挑着,看向了飞声。
桑哥的目光却自飞声肩头越过,看向飞声身后的另一人。
佩剑失落,衣衫沾泥,很是狼狈。
重瑞。
而此时重瑞眸光骤冷,忽俯身大叫:“啊!!!”
这一声,引得众人心头皆惊,齐齐将目光转向他。
更有一道雄浑掌劲,不知所出,转眼摧枯拉朽!
似已自背后击中重瑞,以致偏了方向,惊风携雷,鬼哭神嚎,直朝桑哥袭去!
近处的长虹长乐大惊,当即闪避。
桑哥眉梢一动,身形避退灵动异常,比长虹长乐更为矫健轻盈,晃影间已侧移一丈。
长虹长乐又被桑哥退避的功夫惊了惊,却更惊了惊。
分明直朝桑哥袭去,雄浑霸道至极的掌劲,竟是诡谲地扭了个头,拐了个弯,回袭两人!
两人身法急运十成十,才堪堪躲过。
正庆幸,听得由远及近的呵斥声大响:“躲什么!你们要他送命吗?!”
熟悉的声音,极少有的暴怒,两人被急掠赶来的鸣虹喝得一愣,才知大错——他们一躲,被两人护在身后,受伤僵跪的飞声,首当其冲!
性命难保!!
长虹长乐避得远了,鸣虹不及赶至,正惊急之时,听见重瑞大喊一声:“小心!”
重瑞身形亦随话语直扑飞声,势必救人。
此一刻,重瑞离飞声最近,能救人的,只剩他一个了。
桑哥却是眸光大跳,惊呼一声:“不好!!”
他却不及出手,甚至不及再多说一个字。
所有人都来不及。
飞声身前是即将袭至的骇人掌劲,身后,是重瑞陡而狠了的目光!
不容喘息之间,重瑞已抬了一掌,五指并拢,远胜刀刃,凌厉无匹,不带丁点迟疑怜悯,劈向飞声颈后!
桑哥应了猜测,众人登时明了,那随意进退转折的骇人掌劲,本就是重瑞自己发出的!
这便是“唤春节”时自如操纵青禾的功夫,重瑞亦便是潜伏在武尊身边的回鹘人——回鹘“五君”之首,司震!!
长乐一声惊叫,淹没在了巨大的轰响声中。
掌劲,袭中。
烟尘四起,遮蔽视线。
最前处,收住急掠身形的鸣虹,满面担忧,却是一声“……咦?”
烟尘稍定,长虹松了眉头,长乐顿了惊呼,皆愣在当下。
视线更清,柳华生的目光直直盯着,闪动不已,张大了嘴巴。
而桑哥却笑了。
不是不意外。更似是意外得见了稍有料想,却连自己都怀疑的结果。
掌劲落定之处,烟尘缭绕之间。
却在其中,渐渐透出、撕扯、啃噬、融化而出了一点、一抹、一片,直到将所有掌劲烟尘都掩盖的月白。
自月白,而成万里归云的蓝。
蓝光里头,仍只有两个人。
本是此世唯一能掌控这万里归云的付云中,并未出现。
一身自四肢百骸流泻盘旋,缠绕包裹,万里归云的蓝的,竟是半跪在地,青玉雕像般的——飞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而另一个人,马上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或者,马上就只能称之为一个死人了。
重瑞满目惊诧,不可置信。
他看着飞声动也不动的半跪身形,和飞声此刻方悠悠回转而来,轻轻、淡淡,已是盯着个死人的眸光。
安安宁宁,空空洞洞。
不言片语,不着一字。
触目之间,重瑞已如西蝉和不识枪般心惊肉跳,恍惚之间,瞧出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后悔莫及了什么,却连“原来你”这三个字都惊得说不出来了。
原来你,并非败给了归云中。
原来你,隐藏着媲美青尊的实力。
原来你,并非在此待死。
而是在此,等着手戮回鹘“五君”!
虽然重瑞还是能说话的。他的喉头并没有被飞声掐着,亦不曾被飞声断了喉管。
重瑞的目光,缓缓往下。
瞧见飞声的手臂,却瞧不见飞声的手掌。
飞声整只手,贯穿、没入了重瑞的胸膛!!
半跪身姿,回手一招。仅只一招。
甚至连一招都不必。
拥有如此至臻功境的归云剑气,本是无需一动,便可杀人于无形,何况是抵御一道掌劲。
所以飞声跪坐于此,充耳不闻,视为不见。
只需跪坐于此,便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被那万里归云的蓝所惊诧,再被此刻静谧而搏动的血腥所震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出一身薄汗。
除了重瑞。
他不得不呼吸。艰难,缓慢,一丝一毫。再不呼吸,就没有机会呼吸了。
虽然也呼不了几下了。
满头冷汗,重瑞半颤着开口,似想说“你如何知是我是‘五君’之一”,似是想说“你这一身媲美青尊的归云剑气从何而来”,又似是想说“你何必亲自出手,沾了血腥”,最后还是嘴角勾起,既笑且叹,一字三顿,缓缓说出了一句:“原来你,早知我便是司震了……”
“不,我不知。”不想,飞声却是很快地,很流畅而平常地,回了这般一句。
重瑞表情一僵。
话语诚恳,全无虚假。
飞声舒缓眉目,微微一笑。
端稳漂亮,青玉做的雕像,顿时成了生人。
可他看向重瑞,安宁空洞的双眸里,浅浅淡淡,蓄积薄发着的如烟如雾,似刀似剑,刹那叫重瑞自头顶脚底同时窜起冰凉冷意,惊了浑身筋皮血骨。
一时晃神,重瑞竟瞧见飞声眸底那团幽深湛然的光,燃起鬼火,歌起张狂,亮出獠牙,将墨玉都点作惑人心神的星,钉死在他的心头。
飞声继续开口,一句:“我可以任性说一句,我杀你,只是因你,扰了我给自家师尊守灵么。”
语声温雅,语调淡漠,语意清冷,语速疏离。
亦不响。若不是其余几个习武之人听觉敏锐,怕是只二人之间的话语。
话中的讽刺,眼底的嗜血,嘴角的弧度,却叫重瑞当即一个惊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