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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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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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付云中动作迟缓地点头,开口,“嗯。好。”
  “如今,我也得了我所追求之物了。”
  闻言,付云中看着重霄手中青玉,道:“就……这……?”
  语声低弥不清,重霄听得懂,道:“不全是。还有另一样更重要之物。”
  付云中皱眉,目光混沌,寻找重霄双眸。
  重霄轻道:“我说过,归青俊是我此生最重要之人,却不是我最喜欢之人。”
  刻意压低的语声,付云中本已耳边蜂鸣,愈加听不清晰,侧着耳朵,甚是困扰。
  重霄微笑,继续道:“他被我逼杀,却竟愿替我去死,足以了。”
  付云中恍惚听见大半句,心知说的是他,却不知说了他什么,只好抬眼看重霄。
  重霄不再说话,任他瞧着,始终微笑。
  不须你猜,无需你度。
  真真正正,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付云中想,他的小师弟,果然是很漂亮的。
  他家崽子再长个十年,哎不,是再年轻个十年,也比不上的漂亮。
  付云中忽而真心希望,他的小师弟能如那个女子般,清白干净,海枯石烂,美好下去。
  正感慨着,却只觉胸前一闷,后背一凉,连疼痛都尚未察及,已是脚下一空!
  竟被重霄拔去玄钩,一掌击上半空!
  几乎同时,山体震荡,悬崖剥落,两人所站之处崩裂坍塌!
  重霄不是一击,而是一推!
  激痛之下,付云中发不出声,说不出话,焦急搜寻重霄身影,只见重霄飞身拾了三处追云断剑,掷入山体崩塌之裂隙深谷,随后回身,面向付云中。
  付云中想,重霄,是在笑的吧。
  一直都在笑着。
  “周折迟到了十二年,你终是自由了!我亦是!”重霄的语声,明明白白带上笑意,“他送了我一个名字,我感谢!血缘天定,更改不得,‘俊’字我收了,但欧玛尔这个名,我不需要!”
  付云中听不清,但听得懂。只是最后一句,听不明白。
  他也看不清,但看得见——重霄道完,再次抡起玄钩,脱手,掷向付云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付云中身在空中,不及抵挡,压根连瞧都瞧不清。
  巨镰飞旋如轮,直袭付云中胸前。
  最后时刻,却恰好转至镰柄,横侧而击,再将付云中向空中推远推高数丈!
  付云中脑中晕眩,被推远开去才回过神来。
  庞然巨大,默然生威,幽然锃亮,似镰似戟的“玄钩定命”,被付云中身躯一阻,回弹,自空中,跌入脚下已崩作万丈深渊的地底中去。
  巨镰盘旋闪出最后一道好似洪荒而来的幽冥之气,不知为何,连丝丝渗出的凌然绝拔都成了温柔的光,不发一言,收翼闭眼,好似这一刻,才终于安然而欣然,接受了作为神兵帝王,永恒沉睡的命运。
  玄钩已葬,付云中抬眸,被前头另一道青辉吸引了视线。
  青泪如凝,握在重霄手中。
  付云中已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但他想,重霄果真是在笑着的吧。
  笑着,高抬手,将“青云玉令”,这云墟城留存于世的最后一个证据,追随玄钩,掷入地底深渊!
  青辉如泪,划过人间。
  正是晚霞入暮,最为五彩壮阔之刻。
  随着整个大地,低沉磅礴的奏响声。
  同样如玄钩般,亮出最后一道不再凄美,告别命运,满足微笑的弧光。
  跌落。遮蔽。掩埋。湮灭。
  自此,天地作盖,山川为铺,日月当扃,草木相伴,重归八百四十年前。
  远远,传来重霄故意放声说与他听,深沉而洪亮的话语。
  “从今往后,我将继承我母系先祖仆固怀恩的英勇,和他未竟的遗志,以仆固为名,更名为仆固俊,重归回鹘,平定家国,驱逐吐蕃,开创属于我自己的天下!十年后,若有缘,西来高昌,你我再聚首!!”
  听见重霄此句,霎时有豪情万丈,自付云中胸中燃起。
  他瞧不见,却比瞧见更清楚地看见,重霄此刻面上,是比青云玉令之上的笔力刀法更不事雕琢,飒爽入骨,豪气干云。
  重霄已决定了。
  这,才是从来无所谓,无所求的重霄,久久未决,苦苦追索,属于他自己的自由,与意志。
  也只有这个重霄,能葬了追云,葬了玄钩,葬了玉令,真真正正,葬云成墟!
  付云中在心头笑了。
  果真,重霄才是比任何一个其他人,更适合成为青尊之人。
  还做到了任何一代青尊,哪怕最后的付云中,都做不到之事。
  付云中目力勉强所及,还有另一道此刻骑牵各一马靠近,立于远些地方候着的身影。
  年轻,颀长。一双熟悉的,略带孤高的狭长眼眸。
  远远地,桑哥下马,向着付云中,以与阿姬曼同样自幼信奉的摩尼教礼仪,双手握拳,交叠胸前:“愿光明之神,永远守护你。”
  付云中看不清桑哥的面容,听不见桑哥的低语,却认得桑哥的身形,和动作。
  他知道那是桑哥,来接他此世唯一的亲人了。
  那么,重霄的决定,便不会悔改,也不必悔改了。
  有桑哥,更有阿姬曼留于此世的力量。
  放下担忧,付云中在已支撑至极限的痛觉中眼前一晃,气息游丝,视线灰白相间,差些瞧不清重霄攀上马背,与桑哥并骑离开的身影了。
  再一晃,一黑,顿时跌入一个无处抓手踏脚,周身幽暗冰冷的地窖。
  黑,寒,却是轻松的。
  轻松得好似脱体而出,毫无疼痛,解脱悲苦,抛却一生。
  不抛却,也不能如何了。
  重霄已尽全力将他推高推远,可此处悬崖峭壁,地动山摇,即便避开万丈深渊,凭付云中现下,不论跌落何处,皆是抛却一生了。
  无边黑暗里,周遭寂静无声,自心头腾升的无声意识,拷问付云中自身。
  ——是否,还有何不愿放下。
  恍惚间,前尘如烟,飞光而逝。
  不论何时,不论何处。不论曾经姓什,不论即将名谁。
  付云中微笑。
  他已作为付云中这个人,生、离、死、别。
  终于不再需要微笑与胸怀包藏风雨。不再需要肩膀和脊梁再经沧桑。
  他要做一件事。已做完了这件事了。
  披荆斩棘,无路造路,最后一步,都已跨过。
  ——不曾。
  无悔而答,便似瞧见黑暗尽处,一点光。
  越靠近,越是明亮而温暖。
  穿越那处,便该迎来无尽的祥和,与安宁吧。
  ——那么,他,呢。
  无需名字,自然知晓,此他,指的是谁。
  记忆当即书册般翻卷,初遇,照料,培养,利用,猜忌,明争,暗斗。
  终于,汇作一句。
  你当然不会与我一起死,你压根就没想过与我一起活。
  恍惚之中的付云中,一时焦躁,苦笑,却更放松了。
  他当然知道的。自打活着重归云墟,付云中便没想过活着出去。只是也被崽子发现了。
  他家的崽子,终不再是初见时,瘦骨嶙峋,惹他怜惜,不由保护的崽子。
  崽子长大了,可以放手,任他独自去了。
  不必回答。皆放下了。
  意识净空,悠悠远去。
  白光愈加炽烈,温暖包容,栖息神魂,静待轮回。
  便将与云墟一道,告别一切,重归虚无。
  指尖触及温暖当下,忽似自黑暗的另一个尽头,急电般打来一道雷鸣般的唤:“——付云中!!!”
  恍然间差些辨不清是谁人的音色,自化外之地直击心底,余音轰鸣。
  心头一个意识飘过:“崽……”
  顿止。
  想起谁人道,哪怕梦话,也要好好地说出我的名字。
  他,究竟叫什么呢。
  一个名字,席卷而起,镇古洪钟般敲入心田!
  浑身冷颤着,付云中大吸一口气,惊醒过来。
  半空,山谷,夕阳万顷,地动山摇。
  大梦初醒,不过须臾。
  只是多了背后一个温暖怀抱,和眼前一双蓄满泪水,遍布血丝的双眸。
  付云中想,大略,该是温暖的怀抱吧。虽然感受起来,除了疼痛和冰冷,再无其他。
  然眼前一双眸,真真切切,抖抖颤颤,反是在付云中乍睁开双眼之时,傻傻愣愣,絮絮落下泪来,犹不自知。
  付云中不由无声笑了。
  见了付云中这苍白无力的笑容,飞声才回过神来,半抱半拽着付云中落向地面,边仍未自惊骇中清醒般答道:“是……我是你崽子……我在这儿……是我……”
  付云中想了想,知道是半梦半醒间出口的一个“崽”字,被飞声听去了。
  努力放眼,瞧了瞧周身,飞声已带他至安全之处,重霄及桑哥的身影,再瞧不见了。
  想来,重霄与他语间,似多次掠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某处,又故意将他往那处空中击去,该是早已瞧见匆匆赶来的飞声了。
  付云中落地,已无法好好立于地,只得半跪着伏在飞声肩上,
  不多会儿,飞声肩头胸襟,已染上斑驳横斜的鲜红。
  长长吸了口气,付云中抬了抬脑袋,还是支不起来,闷笑道:“不……崽子……是飞声……”
  声音极轻,嘶哑浑浊,飞声一字一句,听得明白。
  不。不是崽子。是飞声。
  想起当时话语,飞声当下又红了眼眶,唇瓣轻颤,思绪混沌:“不,我是……我是你崽子,我是飞声……”
  付云中又笑了。想摇头,还真没力气。
  他想告诉飞声,崽子和飞声,是不一样的。
  只有飞声,让他甘愿放弃温暖包容,暂缓栖息神魂,重回悲欢人间。
  可他没力气。只好长长叹了口气。
  飞声随着付云中跪坐于地,拥着付云中,指尖冰冷,不知该扶在何处。
  付云中背上被玄钩定命撕裂的伤处,几与当年归青俊留在他胸前一般大小,只更狰狞而鲜活。穿透胸中破开,洞穿的血肉如何修补,连掩住、掩饰都要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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