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你啊……”飞松终于好好开了口,瞥向一旁,“对,就我不是大人,你和大师兄都是大人。”
付云中闻言轻笑。
他也习惯了。
跟付云中处久了的人,一遇见付云中,不止是飞松,哪怕飞声,偶尔都会忍不住发发小孩儿脾气。这可否算是付云中的独门秘技。
想着,付云中却道:“不是哦。飞声他,还不是大人。就因为看上去像大人,他才不是大人。”
飞松不解。
付云中继续道:“真正的大人,反是如孩童般快乐的。学会自嘲,学会自得其乐,学会不快乐也快乐,并让他人快乐。所以你大师兄还不是大人,我也不是。”
飞松一会儿有点儿懂了,这会儿更莫名了。
付云中已义愤填膺,一脸悲怆:“……上回我借了飞声两大贴狗皮膏药,不知他拿去送给哪个漂亮姑娘了,到现在还没还我,巴掌大呢,亏死了!我得讨回来!算上利息!还有替他喂了那么多天灰背的食水费要加上……对了遛鸟费能不能也搭上?”
听着付云中沉浸在碎碎念中无法自拔,飞松终于笑出了声,还越笑越大声。
付云中就看着飞松笑。再一次觉得,和少年人在一起,听着少年人开怀大笑,真能将什么离愁闺怨全笑到九霄云外去。
等飞松消停了,付云中才道:“我吧,你这么想念我挑个大半夜专程来看我,是要对我表什么相思?”
大笑了一场,心情畅快得多,嘴巴也麻利了,飞松张口就道:“相思你个鬼!我只是来提醒你这几天一定要小心的……”
付云中一愣。
说完最后一字,飞松也愣了愣。
不过总算是把要说的说完了,飞松又吸了一口气,舒了出来:“对,我就是来提醒你小心的。说完了,我走了。”
付云中下意识道:“你……”
只此一字,未再开口。
本就已经转了身准备落跑的飞松闻言顿了顿,见没下文,也不回头,赶紧逃也一般跑掉了。
付云中苦笑,也不拦。
看这架势,哪怕付云中问句为什么,也只能得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或者被支支吾吾蒙混过关。
可付云中显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感慨,微微苦笑,又看天了。
大半夜的天,还下着愈发冰冷的雨,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灰蒙蒙,黑沉沉。
但付云中还是在看。
看呀看。
直到一道声音随着终于不再掩饰的脚步声响起:“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也不让他给你留把伞。”
“需要吗。你不就给我送来一把了。”说着,付云中回头,雨夜中微笑得颇为迷离,“我等着你给我撑呢……”
神态自若,语气熟稔。却并不是惯常对着属于“付云中”的友人,包括飞声,甚至原本的付云中对着这来人时,应有的面孔,与笑容。
不远处,削尖白皙的指尖轻握伞柄,来人自三十二骨青纸伞下抬脸,也轻轻笑。
声音不大,笑得清脆。
他笑也好,不笑也好。看你也好,不看你也好。都是清透纯粹,全没有半分掩饰。
不须你猜,无需你度。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付云中对着已然站定面前,星眸弯弯,睫毛如羽,笑得实在是很好看的面容,叹息一般,道出最后两字:“……重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淅淅沥沥。
本应在湿冷中愈发难熬的雨夜,却莫名带上了怀念般久远而真切地温度。
重霄的语声中似也带了些感慨意味:“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怪不得师尊一直很喜欢你。”
这句话意思明确,却说得含糊。
除了这声“师尊”当指礼尊老头儿外,这“还是”是与何时相较,这“一直”又是从何时算起?
当年的重明深得礼尊喜爱,人尽皆知。也难怪,少即聪颖,明思强辩,进退有度,接持有礼,爷爷辈的都喜欢这种乖孩子。可如今的付云中虽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囫囵度日,嘻嘻哈哈,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哄得礼尊老爷子倍儿欢喜。
付云中已经确定了,苏夕言和重山都早就认出了他。
那重霄呢。
从小体弱,而更得玩伴们照料陪伴的重霄,到了后头重明都分不清是和重山在一起的时间长还是和重霄在一起的时间长的重霄,又认出付云中了么。
重霄对着付云中的目光和笑容从来都是这般。好似看着付云中,又好似看着名为“付云中”的壳子里,流放十二年,坚忍十二年的枯魂。
付云中左瞄右瞄,照旧没自重霄清透漂亮的微笑里看出半点破绽,便又笑了:“我这不是在城头蹲着没事儿干,和大叔大妈们闲扯扯出来的口才么。”
重霄还是微笑,不置可否。
付云中继续道:“倒是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看着随波逐流,实则想着要做,便定要做到底。还让人不好猜,我都不知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会儿云墟不太平,你还大半夜冒雨跑出来,是来试试能不能在乌云堆里找着月亮么?”
闻言,重霄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知道,付云中把话扔给了他。
这“从前”指的是从哪儿算起的从前。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的是这个付云中,还是当年的重明。
只有大半夜跑来找月亮,还真是重霄惯有的风格。
爱嗔痴癫。无惧无畏。只需真切。
得亦真切,舍亦真切。
大半夜冒雨在乌云堆里找个月亮,也就图个真切。
但两人都有足够的默契,和足够的耐性。捅不捅破窗纱纸,不过是件随时随地,你情我愿,埋它一生也无妨的事。
“你明知我不是来看月亮的。”重霄叹道,“你不就是怕我对那孩子出手,或者对你出手时伤了那孩子,才在他奔入密林前出声喊住他么。”
付云中语塞。他就是这么想的。
或许相较于他人,付云中最大的特点也就在此——有人故作镇定,有人哈哈大笑,有人亮出兵器,而此时的付云中老老实实两手一摊:“不好意思。因为我武力不济,真的打不过你。”
重霄又在笑了。
付云中知道,今晚上重霄一直在笑。虽然重霄平日里就常是微笑得叫小师妹脸红得忘了要问什么,但对着付云中时的笑,才是真的一直在笑,一直在真的笑。
就好比重霄也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不论是正午日头晃晃,还是夜半鬼影幢幢,映在付云中那双刹那春暖,满眼江南的眸子里,只会反照出里头冰雪未融时,才有的格外璀璨耀目的光。
重霄摇头,开口:“我不知道你打不打得过我。比起我,你更怕的是方才一路紧跟你和那少年至此的三人,毕竟人多,功夫亦顶尖,若我与他们围攻你,你必无法好好保护少年周全。现在他们又跟着少年走远了,看来并不是来找你麻烦,更不会是找我麻烦。”
付云中“呃”了一声,默认。
重霄继续道:“放心,我也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来找你说几句话。”
付云中一愣,哈哈笑:“哎呀哎呀,原来反而是小师叔来找我诉相思呀~小晴、鸢儿和黛兰几个非得嫉妒死我!”
听见几个名字,重霄隐约记得,按辈分,该是瞧着他时最脉脉含情,即将成为他小师侄女的几个本届应考弟子了。就当没听见付云中的浑话,重霄敛了笑容,道:“有个不情之请。”
付云中也停了笑,等着听。
便听见重霄悠悠一句:“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尽量不要与飞声等人在一起,尽量孤身一人。”
“……”付云中闻言睁大眼,拉了下巴,“你的意思,是叫我尽量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重霄微微苦笑:“是了。”
付云中又睁了睁眼,眨了眨眼,眯了眯眼,细细看着重霄的神情,还是没能听见重霄说他一句我在开玩笑,或是看出重霄有那么一丝玩笑的意思。
然后付云中顿了顿,再次哈哈大笑,反比方才更欢畅了些:“哈哈哈哈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了,一个个的都赶着来给我忠告,两个叫我小心,一个叫我不要小心,我这是小心点好,还是不要小心点好?”
——小心了,能不能撑到不小心的时候?
——不小心,又能不能留条命去思索究竟该不该小心?
重霄不语,垂眸。浅浅无奈,只无半分回头。
付云中笑了几声,看着重霄,也不笑了。
不笑了,还叹了。
叹得轻忽飘渺,不细听,还当真以为只是沉重了些的一声呼气。却是十足十的无可奈何。
羽睫一颤,重霄听见这一声与当年像极的叹,竟是恍然一震。
一震复一怔,抬头看时,面前付云中又是“付云中”该有的嬉皮笑脸,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付云中顶着张笑得欠揍的脸,还说了句:“既然云墟城最好看的小师叔都找我夜半诉相思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小师叔的吧~”
重霄愣了愣,再一次唇角轻勾:“多谢。为难你了。”
“哎……”付云中挠了挠头,“这话一听,怎么就觉着自己已经前途堪忧了啊……”
重霄失笑,将手中伞递给付云中:“夜了,该回去了。”
付云中点头,抬手。
除了极擅轻功的剑尊凌霄一脉弟子,从来没有任何一名云墟弟子敢轻视、敢自比“重”字辈小师叔的轻功。重霄本也就出自凌霄门下,曾是凌霄最得意的弟子,才被传下重霄的名号。付云中自然不必担心,吱悠一晃眼,重霄顶多淋着个发梢衣角,人就已经飘回云墟城中了。
这把伞,还是留给付云中撑着慢慢遛弯回城门比较好。
手半抬,指尖即将触及轻握伞柄,重霄削尖白皙的指节,付云中却突地怔住似的,顿了动作。
同是修长精干,不同于重霄养尊处优,练剑磨成的指掌,付云中半算干惯粗活的手指节粗大,指尖圆润,这般靠近一比,犹显得沟壑深沉,风雨沧桑。
怎么看,怎么不适合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