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余知府小题大做”,让副都统杜巽一全权负责此事。
杜巽一虽是个满腹兵书的练家子,但年纪尚轻血气方刚,嗤之以鼻道:“什么四煞神教?依我看,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的乌合之众。他们在哪,看我平了他们老巢!”
余善水急的眼泪水打转:“没这么简单哪,杜大人。下官都打听清楚了,这四煞神教,是由四个武功极高的魔头——杀神人屠,毒神旱魃,盅神冥蝗,贪神饕餮操纵的!”
杜巽一听得好笑:“什么怪名字!演《山海经》哪?”
余善水老泪纵横道:“杜大人嘞,你对江湖之事了解的太少了!那伙人还说了——他们在找他们的主子,一个叫太岁的人!您知道,四个月以前,五龙潭坍塌的事吧……史书记载,那潭子每回坍塌,天下就要大乱!四个月前,有人亲眼看见,一个穿白衣的男人,从潭底冲出来,然后哗啦一下就不见了!离奇的是啊,蝗灾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肆虐的……”
杜巽一见知府语无伦次,喝口茶气定神闲道:“您老别急,慢点儿说。说书也不带您这么快的。什么太岁,什么潭底的白衣男人,这是两码事吧,虽说同样荒谬。”
余善水长声一叹:“俗话说的好,太岁头上坐,无灾也有祸。下官怀疑,那男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四煞神教真正的头儿啊。真是祸不单行喽……”
杜巽一乐了,权当听天方夜谭,问:“怎么就祸不单行了?”
“斯大人回信啊,说,皇上派众皇子微服出巡,咱们泉城,这几天,可能会来一位皇子钦差呀!”余善水说到皇子两字,差点喘不上气,用手直抚心口,沉痛道:“下官怀疑……咱们的事,败露了!”
杜巽一琢磨了一会儿,放下茶碗道:“别担心,咱们不就敛了点儿银子囤点儿粮积了点儿兵,皇子久居宫中,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再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不就是个皇子,他要打破沙锅查到底,咱们就破釜沉舟把他宰了,正好算在……那什么四煞神教头上?!”
余善水擦擦冷汗,见杜副都统说得笃定自信,才稍稍宽慰了些,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两人又是一番合计部署,正谈到兴处,冷不丁地,府衙外响起了擂鼓声。
何人深夜鸣鼓告状?鼓声既急又稳,在静谧的后夜里,格外响亮,久久不息。余善水和杜巽一面面相觑,一齐起身,带上执火的众衙吏,打开大门察看……
门外空无一人,唯有蟋蟀微鸣。星斗没入稠云,长街漆黑一片。
“大人!这,这鼓——!”一个衙吏惊慌失色,叫嚷了一声,颤抖着将爝火指向门前的喊冤鼓。
只见赤红底子白牛皮的巨鼓上,多了六个血红色的大字——
三日后,取尔命。
泉城风波
风波乍起
游麟这几日过得甚好。饿了,夜敛尘上山能打野味下水能叉鱼。困了,他就偎在夜敛尘扎实的胸膛上睡觉。他的大腿根子让马背磨痛了,夜敛尘就带他投宿驿站。驿站是夜隐帮自个儿的驿站,养着麻灰色、白色、黑色的信鸽,养着精壮的马匹和老实巴交的汉子,包吃包住,服务特别周道,平均每两天就能碰上一个。
浑浑噩噩的神仙日子,就像马蹄那般去得快。京城的阴谋和烦恼、游聿的去向,都让开朗乐观的游麟抛之脑后了。这就是乐不思蜀活生生的例子……
这天,夜敛尘叫醒游麟:“到了。”
游麟揉揉眼,发现四下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他的左侧有家特别大的楼子,门口摆着俩憨态可掬的石头貔貅,门上牌匾写着,风波阁。夜敛尘率先下马,游麟便习惯性伸手要抱抱,睡意朦胧问:“大哥~这是哪啊~?”
“泉城。”夜敛尘也习惯了抱游麟下马,任游麟八爪鱼般搂住他脖子夹住他的腰,尽管路人的目光很惊诧,但他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习惯成自然是也。
游麟在夜敛尘耳边直打哈欠:“泉城~?大哥~我听人说从京城到泉城只要两三天呀,我们怎么走了七天……”
夜敛尘没有回答。很久之后,游麟才知道,夜敛尘是个货真价实的路痴。别人能笔直抵达的地方,此路痴可以绕圈子走麻花状地走总之路线各种逶迤遭遇各种挫折行踪各种飘忽不定。后话休提,且看眼下。
风波阁是泉城最大的赌坊,投骰押宝耍纸牌,只要是赌博的玩意儿,这里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自然还有美食美酒美人。美人唤为赌妓,三五成群,眼明手快口蜜腹剑,帮着庄家拢钱出老千,遇上输不起闹事的,平日里调情的花拳绣腿就变成了铜拳连环腿,打死一个算一个。
赌妓们对风波阁老板非常忠心极为钦慕,老板名为夜枭,年纪轻轻富甲一方,有人说他风流倜傥温润如玉,有人说他诡秘莫测不安好心。赌坊内有一行古训,“一心想赢,两眼熬红,三餐无味,四肢乏力,五业荒废,六亲不认,七窍生烟,八方借贷,九陷泥潭,十成灾难”,就是他亲笔题的。倘若在酒坊贴“喝酒伤身”在妓院贴“谨防花柳病”,那不是砸自己招牌么。但就算夜枭借古训明说了“来我赌坊的人都会输光”,赌徒们也照来不误,且来得更加勤快。因为他们不服气,所以他们要输到服气为止。
游麟进坊一见古训,就叹:“有趣,聪明~”
“恶者见了此训,会说,可恨,可气。善者见了此训,会说,可悲,不幸。”一青衣男子分开人群,从容踱到游麟身边,朗声笑道,“小哥你却能看出其中玄机,岂不是更有趣,更聪明。”
游麟眼睛一亮,好奇地打量青衣男子。此人颇具风度十分雍容,虽然与夜敛尘站一块儿稍显英雄气短,但也算是个赏心悦目的人物。
“主人。”青衣男子看向游麟时还眉眼含笑,一见夜敛尘却低头一礼,谦卑至极,如果不是坊中人多眼杂,估计他就直接跪下去了。
游麟脑子转得很快,京城散花楼的人管夜敛尘叫少主,说明他们听令于夜无影,而赌坊里的这人管夜敛尘叫主人,说明他直接服从夜敛尘,看样子,他还很怕夜敛尘。游麟闹不明白了,夜敛尘是个面冷心热极闷骚极好的人,在散花楼的时候,和那些人打成一片,为什么到了这儿,这人就这么怕夜敛尘呢。
夜敛尘见游麟盯着青衣男人发痴,曲指照游麟脑门一记敲,道:“在这等着。”说完,直径往里走,和青衣男人进了赌坊的内院。
游麟觉着挺没劲,就在赌坊大堂里来回蹦跶,一会儿瞧瞧这桌,一会儿凑凑那桌。他在宫中常拉着太监玩骰子和牌九,这会儿看着看着心痒难耐,也想玩一把,掏掏锦袋,才发现没锦袋——他现在可不是穿金戴银高高在上的皇子,他身无分文……
其间有一桌,围了不少人,起哄喝倒彩。游麟挤进去观瞧,只见一个长得特像弥勒佛的大胖子,正用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扇着风,紧张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庄家。庄家是个老头儿,摇骰子摇得那叫一个仙风道骨。听声定骰一气呵成。
高手——游麟暗赞一声,见大胖子的筹码基本都到了庄家那边,便按住大胖子的骰筒道:“大叔~这把我帮你赌如何~?”
大胖子抬起肉乎乎的脸来,瞅他道:“小孩一边去,我这可是一万两一把!”
游麟用钱没数儿,自然不觉得一万两有多惊人。笑嘻嘻道:“没事,说不定,我运气好,能把筹码都赢过来呢~”
大胖子犹豫了一下,见游麟五官清俊、眼蕴灵机,端得贵人面相,就威吓道:“你要敢输喽,爷掳你回去暖床!”
游麟连声道好,问庄家赌的大小。庄家已经摇好了骰子,对这个胆大贪玩的少年颇有好感,耐心告诉他,三个骰子,赌大,买定离手。若两家一样大,那么算买家赢。
游麟了然点头,三指夹了骰子,高抛收入筒中,在大胖子面前左摇右晃,逗他玩。大胖子看得心都悬起来了,生怕这少年将骰子落到地上。游麟笑了一笑,叫他安心,将骰筒扣在桌上,冲庄家道:“庄家老伯,我还要和你打个赌~”
庄家露出了笑容,问:“赌什么?”
游麟慢慢揭开骰筒,道:“我赌我们的点数一样大。”
众人伸长脖子一看,游麟投出的是三个六。常人玩两百多次骰子,才可能投出一个三六来。少年一把就出,这是何等运气!庄家笑得更开心,也揭开筒,同样是三个六:“小哥,你赢了。”
游麟将筹码推给大胖子,笑道:“我没骗你吧大叔~”
大胖子抓住他,惊奇道:“怎么弄的,你小子出老千了?”
庄家却稳声道:“他没有出老千。小哥,你还想不想玩?”
游麟琢磨着夜敛尘半个时辰还没出来,到底在和青衣男子谈什么。此时听庄家还想玩,乐得打发时间。两人继续赌大,这回庄家摇了很久的筒,才定骰。游麟全神贯注辨音,发觉那三颗骰子落在桌上的声音轻了许多。他脸色略变,抬眼看庄家,对方也正看过来,慈眉善目也隐藏不了眼中的挑衅。
游麟只好将面前的骰子摇入筒中,略晃便停手,道:“您先开~”
庄家揭开筒,四下哗然。这回不是三个六,却比三个六还大——三颗骰子斜靠在桌面上,每一颗向上的都是两面:五点和六点。一共是三十三点。众人想,这回可好,少年是输定了,三十三点无疑是最大的点数,需要极高的技巧才能定住骰,非常人能及。
游麟笑得泰然自若,得意道:“这一回,我比您老人家的大~”他的筒挪开,三颗精巧的象牙骰子重见天日,竟然是以骰子的棱角为着力点、三颗并靠着的。每颗骰子都有三面向上,分别是六五三。一共四十二点。
大胖子看呆了,吸吸口水,攥住游麟猛摇:“小子,你是个神人那!”
游麟让他摇得找不着北,晕乎乎道:“只要是玩儿的,我就没输过~”
大胖子喜笑颜开,揽了游麟使劲揉:“小子,我喜欢你,跟我混吧。”
游麟费劲从肉海里挣扎出来,不尴不尬笑道:“大叔你谁呀~我凭什么跟你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