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别过脸,默不作声。但我看到了他眼里一扫而过的空洞神色,我明白了,无言即是默许。
“你杀了我哥哥?”如果说前一个问题让我伤心,那这个问题便是问在嘴里,都是彻骨地疼。
樱月冷笑一声,矛头也对向梨:“他怎么敢承认,在你面前当了这么多年的救命恩人,这样美好的形象破灭,总是不甘。”
“你别说话。”我难过地横了樱月一眼。第一次觉得,所谓的事实,还是不要面对得好。如果梨不回答,我也不准备追问了。目前的一切,自己和梨的关系,我都不舍得让它幻灭。
“是。”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空气中回旋了一圈,才传到我耳朵里。我只觉头脑里嗡嗡作响,仿佛用了一生的精力去分辨这个字出自谁之口。
“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私欲,利用别人,杀害别人。哼,你们伟大的翎宫主何尝不是觉得愧疚,才要你暗中潜伏,看我是否会对他情人的弟弟不利?”
从未听过梨用如此寒心的语调说话,平淡依旧,凄苦愤世的味道却隐隐作用,不言而喻。
“翎宫主愧疚什么?!”樱月挺了挺胸脯,激烈地申辩,“他哥哥爱的只有我们翎宫主!在意他的生死,是我们翎宫主心胸宽广。”
“一个邪教的主,居然冠上心胸宽广这词,不是很讽刺吗?”梨整张脸挂上了冰霜,眼神也显得阴冷不已,语气微微一沉道,“你不就是喜欢你们翎宫主么,才如此忠心于他,那我要了你的命,他会一直记得你吧?我就这样帮你好不好?”说完梨笑了,绝美,却带着依稀的残忍气息。
“我打不过你,但我不会坐以待毙!”樱月的剑锋突转,刺茫茫的光射向我,“我还不至于打不过他!”话说完,我已经被她挟持在手里,速度是我从未见过得快。
“樱月姐姐··”我颤声叫道。搁在脖颈的冰凉刀刃,仿佛在时刻提醒生命的尽头有多远。被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人骗了,被自己朝夕相处八年的大姐姐以剑相挟,我顿感心如死灰,什么反应都忘了去做,只是呆呆地被挟持着,茫然地对视着那最迷人的墨绿眼眸。
“你杀了他好了,他不愿杀你,他死也活该。”梨的脸上挂起一抹轻盈如微风的笑容,美到让人窒息,却也讽刺得让我心碎。我死··也活该?真的是这样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存在?呵,也对,救我也是顾及哥哥的情面吧,我这个影子自然是一文不值,死也活该的。我垂下头,不再看他。原本死前最想看一眼的就是他,可现在··若再看他,还没有停止呼吸,那个时时为他加速的心跳就已经先撕裂成碎片,丢弃在地面,随风而逝,一文不值。显然,因梨的话惊讶的不只我一个,我可以听到樱月慌乱的低咂声和逐渐变得紊乱的心跳。我不禁苦涩一笑,做人可悲莫过于此。与她,就像漂流在大海上,好不容易寻得一根木条,却发现是朽木一根,非但帮不上忙还是拖累,甚至导致要经历从欣喜直坠地狱的起伏。而我,就是那根已经腐朽了的木条,本以为被有心人看中,是根良木,关键时刻,认清了自己的价值,被遗弃在了浩瀚的大海里。
“怎么不动手?”梨轻蔑地笑了下,声线孤高冷清,一派笃定从容,“我就知道你不会杀他。翎宫主的命令是要你保他周全,你怎么可能为了自己逃脱而违反命令?樱月,你今天算是死定了。”
“你!”樱月哑口无言,握着剑的手无力地垂下,“你要杀就杀吧。”
下一刻,我疯了般抢过樱月手里的剑,抵在脖子上,字字句句如齿缝迸出:“爹爹,你放樱月姐姐走。”
“仁,别这样。”樱月想要夺我手里的剑,却被我闪身避开。远离了樱月一段,却也靠近梨了些。我站在了梨可控范围内,煞是认真地看着他。我像孩子般一样赌气,赌他会不会出手卸去随时可能威胁我生命的剑,我要自己来证实,他是否真视我生命如草芥。抵在脖颈的刀刃已经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我因疼而拧起了眉。
“仁,你不能受到伤害!把剑放下,我死没有关系的!”樱月倒是着急起来,而讽刺的是,我在意的人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既不说话也不阻止。
“爹爹,我不是开玩笑,你放了她,我来给她抵命。”我真的是伤心了,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他根本没有戴面具,他的冷漠是融入血骨而非伪装。既然寻得如此寒心的答案,我至少想要一点存在的价值,譬如为樱月抵命,至少她有爱着的那个翎宫主,而我,早已一无所有。
“把剑放下。”梨冷冷道,眼里是不容置疑的神色。
“不!”我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你放了她!”
“仁儿,你为何为她做到这一步?”梨盯着我问道。
“她整整照顾了我五年啊!”我带着哭腔吼着,“我怎么可以像你那样无情残酷冷血?!”
“仁儿,你太傻了。她照顾你,无非是我的要求,她待你好,无非是她宫主的命令。你何必感恩于她?”梨说着皱了皱眉,声音也低了下去,“还愿意为她丢掉性命。”
“不是这样的!她对我点点滴滴的照顾和付出,不是那样简单的!!”我极力争辩。除了母亲,樱月是对我最好的女人,朝夕相处的情谊,不是只字片语可以一笔带过的!
“就是那样简单。”梨呵声打断我,随即淡淡道,“你自己问她,若翎宫主要她杀你,她会怎么做?”
我回头看向樱月,她看了我一眼,愧疚地低下头,低声道:“对不起,仁,我是落樱宫的人,只为翎宫主效命。”
我凄惨一笑,她会杀我的,因为那个狗屁宫主的一句话!我又错了,五年的情谊,终是不敌上面的一句命令!谁可以设想,此刻我的处境有多尴尬!
“看清楚了吧,她不值得你这样做。”梨边说着便伸手一挥,我手头的剑随即脱手。
我僵立着,心乱如麻,就像一下子被所有人给抛弃了。
“仁儿,我就是要你知道。无论是跟你一见如故的小琉,还是跟你朝夕相伴的樱月,只要触及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都会毫不犹豫背叛你。”梨边说着边慢慢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我脖颈的红色痕迹,“疼吗?”
我木讷地摇摇头,心里的疼早已超出一切,还会有其它感觉吗?
“所以,像杀小琉一样,杀了樱月,乖仁儿,不要逼爹爹出手。”淡雅的声音却充满蛊惑,唤起我那记忆深处无法磨灭的伤痕。我咬着牙,身体都颤抖起来,发狂般推了梨一下:“我不要!!你别再强迫我杀人了!!”
梨愣了下,扶了把桌沿才稳住身子,一向沉冷的眸子泛起一丝波动,就像沉寂许久的湖面终于泛起粼粼波光,甚是灵动美丽。我狠心别过脸不看他,我怕他偶尔显露的柔情脆弱,煞时抹去他之前的冷血残忍在我心上留下的伤痕。
我和梨就这样僵持着站着,他片刻不移目光地看着我,我却侧着头,一眼也不看他。
突然感觉身边一阵风扫过,原来是樱月趁机向外冲去。
梨反应要比我快些,但他正欲追却被我一把紧紧抓住手臂,我几近渴求道:“让她走吧。”
梨又看了我一眼,伸出另一只手臂轻轻一扬,霎时一条由梨花瓣组成的绸缎状长条横贯夜空,急速向着那个逃窜的身影袭去,只是轻轻的拦腰一击,樱月就重重坠落在外面院子的地上。
梨见状,甩开被我拽着的手,淡淡带点凄楚道:“她是伤了我心了。我不能容忍再一次因为翎而遭遇背叛。你不动手,我来。”
待我听完整句话,梨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从上冷冷睨着趴在地上的樱月。
不行,不能让樱月姐姐就这么死了!以前还小,被梨一吓就手刃了小琉,现在我长大了,决不允许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在自己眼前陨灭。我随手拿了把剑就冲了出去。
他们已经打了起来。樱月的武功可数出类拔萃,但梨的武功却是登峰造极,开始几招还好,到了第五招后,樱月明显处于劣势,且节节败退。眼看梨就要致命一击了,我连忙一挥剑,硬生生替樱月挡住了梨的攻击。
霎时,三人都停了手,四周一片死寂。
我呆呆看了下剑锋,光亮的表面竟是沾染上了红色的液体,居然是梨的血!我和樱月都傻了,他的手臂那儿,白色的衣裳上印出一条刺眼的血痕,是被我一剑割破的伤口。我的心猛地一揪,我不傻,方才就感觉为何挥上去时阻力会突然变得极小,原来是梨他见我冲来,收了手上的力道,减去了大部分的内力,否则凭我,要伤他,那是痴人说梦!
“爹爹··”我满是愧疚地喊道。
“你要帮她,跟我打?”梨冷冷地问,表情像个千年寒冰,犀利的眼神朝我们射来。
“爹爹我··只想你饶她一命,别再胡乱伤人命了,好不好?”不管他听不听得进,我还是要说。
梨不再看我,只是转而看着樱月道:“你应该清楚,等我练完那五式,定去杀了翎宫主。”
“你··打不过翎宫主的!”樱月大声道。
“现在我不行,但不代表练完那五式后不行。你知道的吧,梨落里面,阴系若练成,要比阳系厉害些。”梨淡淡地笑,不紧不慢地说,“到那时,我可不会对翎手软!”
“你还是人吗?!好歹你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以前你们谁把我当成伟大的翎宫主的弟弟了?”梨冷哼,眼底尽是阴霾,但那也是稍纵即逝,随后若有所思地提议,“要不我不还手,你现在杀了我?”
“你··为何这样?”樱月惊慌地问。想要答应却不得不谨慎,现在突然这样说,太奇怪了吧?!
“给你一个机会,帮翎宫主以绝后患不好吗?”梨笑了,笑得倾国倾城,笑得高深莫测。
我懂他的意思,他在逼我,他果然看透了我,他在用自己的生命逼我去做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