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一尊石像。她看着看着,心尖儿微微的疼。
从适应生手里接过托盘,她超惟仁走去。站在他身边。
“请问,我可不可以坐下?”
惟仁转过脸,他的视线,慢慢上移,遇到她低垂的目光。
她把托盘放下,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去。伸手过来,把他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杯推到一边,又将蛋糕往他面前推了几寸,看着他的眼睛,说:“你都几岁了,还玩离家出走?要离家出走,至少也照顾好自己。回头若是病歪歪的回家去,多丢人。”
惟仁看着自端,嘴角扯了扯。
分明是责怪他的话,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在他听来,是这么的温暖。就算是石化了的心,也会被浸润的生出新芽儿似的。
她在电话里说,惟仁,你等我。
她这么说的时候,他并没有十分的指望她真的能来。
华语第一。
正文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三)
幻想里,他每去一个地方,她好像都会在,都会跟他说:惟仁,我来了,惟仁,你也在呢……清醒过来,他知道那只是、只会是幻觉。只除了那一天,她真真切切的坐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能细心的照顾她,能跟她分享一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偷来的一样;就像现在。
他此刻真的想笑。给她一个很好的笑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每次见到她那样。
“笑不出来,就别勉强。”她喝了口清水。
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如果像顾阿姨说的,已经几天没有见到他,那么他,这几天,可睡好了、吃好了?她看在眼里,心里钝钝的疼。
就“阿姨很担心你。”她低声说。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拧了眉,“惟仁。”
堙他看她。
“你和阿姨,那么难过的关口,你都过来了。”心里那钝钝的疼在慢慢变的尖利,她尽量语气和缓平整。
那些痛苦纠缠的过往,她不愿忆及一丝一毫。那是伤痕,阴天下雨的日子,会疼;不小心触到,会硌。可那也是不能回避的东西。他清清楚楚的告诉她的,他不恨他们,他不能、也不愿恨,也不让她恨。她明白他是想让她痛的轻一些。她在努力,那么,他呢?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的阿端,真善良。眼眶在发酸。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出脆弱来。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惟仁,我不是关心她。我只是关心你。”她听得到自己的心在咚咚的跳,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要说出来,“阿姨,这些年,我从未见她遇到什么事慌乱过。可是惟仁,今晚她给我打电话。”
惟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要找你,找到了我这里。我就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告诉我,你怎么了。”
“阿端……”
“告诉我,你怎么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转开了脸,看向窗外。
他就这么着,已经坐了一天,就在这里,这个地方,看着人来人往,浮云一般。他也像那浮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可是他不说。
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渐渐的生出一股子难过——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让人担心,是吧?
“惟仁,你说话。如果不想说,你至少也得回家去。你知道,找不到你的人,是种什么感觉?”
那是在漆黑的夜里,摸不到脚下的路,觉得自己随时都要跌倒,随时都会坠崖,随时都会粉身碎骨。只因为找不到你,只好逼着自己往前走。在心里,相信往前走,再走一步,说不定就有一盏灯,说不定你就在那盏灯下。
惟仁,你不要再这样。
你别对我这样,也别对其他人这样。不管是谁,不管是阿姨、承敏……她胸口一滞。细细密密的痛卷了过来。
“阿端,那个,不是我的家。”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自端摒住了呼吸。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惟仁……”
。
“阿端,”他转回脸来,“阿端,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分钟。我抽了一盒烟,喝了十一杯咖啡。这里的侍应都换了两班,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毛病。你刚才,在那边站了好久……一定是和侍应生谈过了,所以你拿过来的是清水和蛋糕。你知道,我不喝咖啡的,一杯咖啡会让我一整晚睡不着觉。你还担心我没吃东西。阿端,十一杯咖啡,足够我保持头脑清醒。所以,我知道我现在突然的心跳紊乱,大概是因为什么。”
他静静的看着她。
“你说,惟仁,你等我。你让我等你……”
“惟仁,”她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是什么样的心慌,能令他如此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桌子上。
“是,我从来没期待过的事情。”似乎是想了一想,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来,端详了一下,和先前那一张摆在一处,“还有一张呢。”
自端疑惑的拿起来那两张卡片,英文的,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头衔和职业都很普通,医生,和工程师。她看不出什么。
“这两张卡片,代表了我生理学上的父母。”
自端捏住那两张卡片,真的呆住了,她低低的“啊”了一声。
“惟仁……”
“阿端,”他摇着头,“拜托你,别安慰我。”
他受不了。此时,他甚至不能看她的眼睛。如果她眼睛里是怜悯,他真的受不了。
当妈妈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回来找他的时候,那一刻,他以为妈妈在跟他开玩笑。可是不,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妈妈也不爱开玩笑。妈妈说,惟仁,要不要见他们,由你自己决定。他们,对你是犯了罪的,要不要宽恕,惟仁,这是你的权利。你要去,妈妈支持你;你不去,妈妈也理解你。只是无论如何,妈妈要你知道,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儿子。
永远都是吗?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再一次的抛弃了?
也许,在很久以前,他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但是他不愿承认。因为如果那样,他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是个孤儿了。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走,他有些怕。
他眼前有些发黑,他闭上眼睛。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握的很用力,想要拉他起来。她手劲儿其实挺大的。弹钢琴的手。以前,偶尔给他来个爆栗,他的额头会疼半晌。她这么牢牢的握住他的手,他觉得安定。他抬起眼来,看到她的眼睛,没有,没有怜悯,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关心。
自端站在惟仁身边。他的头,齐着她的胸口。她很想这样抱抱他。可是她不能。拉住他的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吧。他抬起头来,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想去见他们的,对不对?”
。
正文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四)
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说:“惟仁,我懂。”
虽然,他们没有陪你走过童年、少年,但是,生你的人,你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会不懂。
就她曾那么恨她的妈妈,可是,偶尔看到报纸上她的照片,她还是会忍不住瞄一眼……原来,她是那样的人;瞄一眼,只瞄一眼,再把那影像,从脑海中抹去。
他跟她还不一样。她也知道。
可是,那些都不计较了,都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为什么要停下?
堙“他们,住在这儿?”她问。无缘无故的,他不会来这里。
他点头。
自端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惟仁,十四个小时,一场战争都该结束了。”
她稍稍退远半步,看着惟仁。
衣着很整齐。其实,穿着制服的他,要更英俊,更帅气。但是,这样,很好。她觉得很好。惟仁,站在哪里,都是好样的。都应该是好样的。
“我们走吧。”她说,“我们去会会他们。”
“阿端。”他站起来,轻轻的,他拥抱了她一下。没有很用力,只是轻轻的,然后松开,“你在这里等我。”
她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呢,只是忽然之间,觉得他的手指抽搐了两下。她稍愣,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他很快的放开她,说:“我这就上去。”他转身,有点儿急。
“惟仁。”她叫住他,“我陪你上去吧。”
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走过来,“我陪你上去。”
想陪在他身边。就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他没有再反对。
进了电梯,他伸手,按下了19楼的按钮。退后一步,他站在她身边。她离他很近。近的,他能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他的心跳的很急切。不禁抬手按摩一下心脏的位置。头也有些眩晕。他今天摄入了太多的咖啡因。
自端以为他是在紧张,抬手拉了他的衣袖。
他低头。
这是一个极亲昵的小动作。
她会拉他的衣袖。偶尔,在她要跟他撒娇的时候。说惟仁这个,惟仁那个……他的心,便会在那一刻,化成一汪水,就随着她的眼神流动。
惟仁眼前,有点儿发黑。
电梯里的光线很足。自端正抬眼看着他,目光暖如春水。可是,他眼前忽明忽暗,自端的脸,忽远忽近。心里还是很明白。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她好像说了句什么,他只是点头。
电梯在13层停了一下,进来一对男女。男的已是年近五旬,女的倒年轻。两个人进来后,不约而同的看了宛如璧人一般的自端和惟仁。男人看到自端,竟轻轻的“嗯”了一声;女人挽着男人的手,就稍稍的用了点儿力,目光自然落在自端那只握住惟仁袖子的手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很明显的讥诮,然后,迅速的转开了脸。
自端的注意力都在惟仁身上,起先并没有留神进来的这对男女。只是,那男人的目光太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