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方圆N里都几乎没有人烟,冬天最冷的时候,据说可以到零下40度,再往北走,跨国额尔古纳河就是俄罗斯了,真正的一衣带水。最近天气一直都很晴朗,名副其实的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只是晴朗得久了,免不了干燥。白天日头很烈,我的嘴唇有点脱皮,老毛病犯了老是会不自觉得去咬它,直到尝到血腥滋味,破皮的地方吃饭的时候会有点疼,可我好像有点沉迷这种感觉,肉痛了,心痛的感觉好像可以被忽略掉一些,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
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小镇外乡人不多,旅店老板娘完全的俄罗斯长相,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说普通话,吃东北菜,刚开始的时候,让我觉得好不神奇,老板娘五官深刻,想必年轻时候也是美人一枚,只是现在腰身逐渐雄壮,每次亲切得拍我肩膀和我说笑的时候,总有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感觉,呵呵。旺季没到,旅店老板去满洲里打工了,店里人不多,老板娘人不错,天天都会带我去周围的草甸子上走走,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遇到牵马人,熟悉了之后就不再收我的钱了,免费拉着马带我跑一圈,也很享受。草甸上的草垛子远远得看很有意境,走近了看,原来没有那么诗意,都是发黄的陈草,摸到手里,满是刺人的感觉,不过有时候我会靠在上面,远远地看牧人赶着咩咩乱叫的羊群,直到越走越远。晚上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就是抬头看天,就坐在旅店小院的千秋上,他家的那只大花猫会懒懒得陪我一会,但一眨眼就不见踪迹,老人常说猫昼伏夜出,看来的确如此。夜晚的天空黑到纯粹,我第一次在这里识别出北斗七星,不得不佩服人类的想象力,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我可看不出那像一把卧放的勺子。
在这里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出了小镇除了草原还是草原,哦,还有青山。这里离大兴安岭很近,老板娘的侄子跟着亲戚在附近的莫尔道嘎国家森林公园看林场,跟着他们的车子,我去过那里一次,满山新绿才刚冒出头,可能远不如秋天时候的红黄绿墨、层林尽染来得漂亮吧,但我却觉得看得很舒服。莫尔道嘎森林公园的深处有一个叫白鹿岛的地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到底有没有白鹿,反正我没看到。只记得有一处高高的被废弃的塔台,旅店老板娘那调皮侄儿使劲撺掇我爬上去,说上面的风景好得形容不出,我就真不要命地爬了上去,只上去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回头一看就吓软了腿,小男孩在下面盯着我,直让我不要往下看,只管往上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着他嘻嘻闹闹的笑声我就真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后一鼓作气竟真的爬到了塔顶,才觉得值得。林海中蜿蜒出的那条河,曲曲折折就不知道要流向何方,从容安详,仿佛世间一切纷扰与它无关,一切却那么安静,那么美,让我想起那本著名的前苏联小说,叫《静静的顿河》吧,小说写的事情并不宁静,但这里却是真正的宁静,静静的树、静静的河、静静的山。没有其他人,除了那个调皮的小子,我坐在塔台顶端的时候,有点不知道今夕身何所了?
小元,如果你没来过,这里是你想象不出的一种美好,大气磅礴、浑然天成、自然可爱,没有一点做作的地方,没有一点骗人的把戏,山不会骗人,水不会骗人,树不会骗人,人,也不会骗人。这些都让我觉得为什么要活在过去给自己做的茧子里面,真正的作茧自缚,原来,天地是这么宽广的,远方总有你不知道的人和事,有你不懂得的生活方式,我不是要流浪,我只是不再想被欺骗。这几天,我觉得挺好,没有事情是需要踩着点干完的,没有人需要你,却又好像每个人都需要你。这几天,天天还是洗俄罗斯族桑拿浴,每天大汗淋漓的时候,我不再尝到那苦涩的味道了,晚上在床上听外面的狗叫声,翻上一两个钟头,最起码也能睡得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好几天没有做了,我觉得很好。
昨天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被我咬得乱七八糟的嘴唇,给了我一种神奇的药膏,我抹了两次,龟裂的口子竟然好了,我真想抹到心口上试试,看看那里的口子能不能快点痊愈,你别笑话我矫情,除了对你,我还能对谁矫情呢?
实在没想到还能有人出那么高的价格租我那房子,北京所有的事情都亏你帮我打点,咱们五五分赃吧,呵呵,每个月4000块,够我不饿肚子了。张航远的事,算了吧,故去的就让它过去,他是你表哥,总是你亲戚,不要再责备他了,我也从来没怪过你。
到最后,我能感谢的,只有你。
杨沫看看紧闭的县委大院的大门,院子里办公楼后面的那幢4层的小楼,几盏零零散散的灯光,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显得尤其显眼。内蒙辖土东西跨度极大,从呼伦贝尔赶到这,着实花了将近一天的车程,晚起的夜风早就沁凉沁凉的,舟车劳顿之后的疲惫不可抵挡,但杨沫却觉得有点迈不开腿。
这个时候经过县委大院门口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在那棵老榆树下一站就将近半个小时的,更是早就引起了门卫老孟的注意,等披了外衣走出来一看,却还是个姑娘,怎生就如此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前年在这工作的杨科长么。老孟这就要拉杨沫进去坐坐,这个点县委大院的机关干部们早就下班了,再把领导们请来老孟可没这个自作主张的胆子。
杨沫看着老孟热情难却,只是笑着说到:“孟师傅,我就是路过A县,明天就要走的,县长他们就不惊动了,……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圈?”
“行行行,太行了,哎呀,一晃快2年了,走走,别站着,哎呀,这两年咱们县因为神州集团的稀有矿产项目,发展得可快了,除了矿,还修了铁路,搞了学校,可红火了呢,你当时住的那小楼啊,快拆了,要盖新的了……”老孟絮絮叨叨说着,杨沫听着,一路无话,就跟着进了县委大院。
“孟师傅,我就走一圈,看看,您休息去吧,待会儿还从您那出去。”
老孟看看杨沫,一把把手电塞进她手里,嘴里说着是,自个儿就回了传达室。
杨沫走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门口,房内灯光还亮着,隐约有电视机里唱歌的声音传出来,初识时蒋东林大半夜给杨沫送名片那晚的神情就又从记忆里涌了出来。
“有样东西忘了给你。”
“什么?”
“喏,这个,在内蒙期间有事可以找我。”一张小小的名片,上面有手写的手机号码。
蒋东林当时那若有似无的笑让杨沫的心又揪了起来。那张名片杨沫后来有意无意总是随身放在包里,虽然电话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倒是有此不知怎么就跟着衣服进了洗衣机,出来的时候早已撕扯搅烂,乱七八糟沾满黑色的牛仔裤,杨沫为此好一阵抱怨,嘴上说着“哎,搞得到处都是纸屑,怎么弄得干净啊。”手上却还把几张大的往一处拼,记得当时蒋东林笑着捏了把杨沫的脸,说:“心疼啥,裤子用湿毛巾擦擦就行,至于名片嘛,人都在你这,还要那玩意儿?真喜欢,明天给你带一盒。”杨沫当时就随口说到:“行,那要每张都有你手写号码的。”蒋东林又捏了捏她的脸,嘴就凑了上来,没有说话,却咧着笑个没完。第二天,一盒印着他大名的名片就放在了饭桌上,杨沫随手翻看,却真的发现每张都有他手写的手机号,当时就感到不可思议,蒋东林却只是似笑非笑地说:“行了吧,放心吧,跑不了。”
过往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掠过,杨沫不知何时感到眼眶酸涩,随手扭开手电就下了楼。
又在大院里逛了一圈,办公楼的正门早就锁了,漆黑黑的一片,只有边楼一角的值班室还亮着灯。院子里宣传栏前的灯光昏昏黄黄,杨沫走过去,却在橱窗里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这是一辑A县稀有矿场铁路通车时候的剪彩照,蒋东林和另一位中年男子被众人簇拥着站在最中间,手持剪刀正在剪着锦带,一贯的笑容衬得他很是俊朗倜傥,不同于其他半百以上的剪彩领导,蒋东林特有的年轻气质混合着沉稳儒雅,让他在一众人中也显得尤其出挑。灯光昏暗,杨沫盯着橱窗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和抽紧,眼睛却丝毫游移不开,一时之间不觉思绪涌动,一股酸涩就冒上了鼻尖。
再从门卫室出来的时候,杨沫谢过了老孟,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杨沫来A县之前早就定好了A县的县委招待所,这会儿沿着县委大院一路走过去,倒也没有多远。
躺下以后,杨沫却是怎得也无法入睡,刚才照片里的那个人的千百种神态铺天盖地就往她脑子里涌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言一语,都仿佛只在昨天,却又好像已经飘得很远。思绪杂乱地飘忽着,杨沫不自觉就手抚上自己的下腹,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倾流而出,这样抽抽泣泣了一会儿,终于起了身,打开了笔记本,敲打起来。
5月20日,夜
小元,看到他的照片,我就忍不住了,忍不住掉眼泪,忍不住难过伤心,忍不住又想他。我以为我在变好,我在恢复,我以为我看看草、看看花,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了,但为什么一看到他的脸,感觉一夜回到从前,回到我最不愿意想起的那段日子。我没办法忘记,还有我肚子里曾经有过的那块肉,我看着他变成一滩血水流出我身体,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真的不敢想象肚子里曾经有过一个活的东西,医生说一个多月的时候只有蚕豆那么大,可一想到是我和他的,可能会像他也会像我,我就难受得要命。
我想恨他的,我有理由恨他的,我应该恨他的,可为什么我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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