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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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泪(上)-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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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饭吃已经很好,他陪夫人上街时,见过路边乞讨的流民乞丐,如果不是老爷夫人,他清楚自己会是其中的一个。
  虽然人前被称为少爷,他知道自己不是老爷亲生的,可银光是,虽然偶尔觉得她很烦,但他答应过老爷会照顾她。
  所以他照顾着她,在老爷旧痪复发时,陪着她睡觉,遮住她的耳,不让她听见那如兽般的低吟痛嚎,不让她靠近那高高在上的楼房,不让她有机会看见夫人隐忍的泪光。
  他哄着她睡觉,教她穿衣梳发,教她习字念书,在老爷复原时,牵着她小小的手,一起去和她爹娘用膳。
  除了老爷偶发的旧痪之外,日子算是安稳的,他甚至开始习惯那体温过高的小丫头在炎炎夏日,即便已汗流浃背,依然死都要爬来他床上,和他挤在一起睡觉。
  十岁那年,高烧突然再次袭来。
  好热。
  热死了。
  他的嘴好痛,头好痛,身体好痛,全身上下,都像是快要迸裂开来一般。
  黑暗之中,他痛得看不清事物,小小的身躯只能蜷缩成一团,只觉得自己像是火烧一般。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发烧,他从来没有生病过,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他知道什么是生病,他听过也见过府里的佣人染到风寒,着凉发烧,但不知道原来会这么痛苦。
  他原以为,睡一觉就没事了,夫人让大夫替他抓了药,还亲自熬了药给他,看着他喝下,送他上床,他原本已经感觉好多了,夫人的手好温柔、好冰凉,像吸走了高热的苦痛。
  但到了夜半,情况急转直下,他摇摇晃晃下了床,却连站都站不住。
  他感觉到嘴内的牙在蠢动,感觉到黑暗中的景物,都变得过分清晰。
  当他看向墙边穿衣的铜镜,只看见他的眼在黑夜中发光,还变了色。
  镜里的那双眼,不再黑如子夜,只泛着诡异凶恶的金光。
  他被吓了一跳,惊慌退后,一阵剧痛却蓦然从骨头传来,他痛苦的倒在地上,痉挛、抽搐着。
  恍惚中,他闻到好多好多的味道,各式各样的味道冲入鼻头,让他欲呕。
  各种不同的声音,冲耳入头,他本来耳力就好,但他不曾听过那么细微、那么吵嚷的声音。
  远处酒楼里斗酒的喧哗,窗外的虫鸣,风吹草动的声音,说话声、脚步声、潮浪声,甚至是呼吸——
  好吵、好吵。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好清楚、好大声,他闭上眼,捂住了耳,却遮不住声音,屏住了呼吸,却还是闻到那些味道。
  好臭、好腥——好恶心——
  阿静。
  熟悉的叫唤响起,就在床头。
  阿静。
  他不想理她,他没空理那个爱黏人的小麻烦,他没空安慰她、照顾她、伺候她的需要,他只觉得全身如火在焚,疼痛满布身体的每一寸,他想要对她咆哮,叫她滚远一点,别理他、别来吵他!
  他希望所有的声音,都别再吵了——
  蓦地,一双小小的手,覆上了他遮耳的手。
  阿静,你怎么了?很吵吗?是不是很吵?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稚嫩的语音,穿透了吵杂的一切,清楚的入了耳。
  他听见,她的声音,听见了从她掌心中,传来血液的流动声,和节奏规律的心跳,摒弃了其他纷陈的杂响。
  “你还好吗?我去找爹、找娘来看你。”
  这一句,让他猛地睁开眼,伸手紧抓住那转身想离开的小女娃。
  “别说、别说……”他惊慌的哑声,要求道:“别和其他人说……”
  他弄痛她了,她的手好痛,可他看起来好害怕,她不喜欢他这样,也不喜欢他会痛痛。
  “可你不舒服,你在痛痛。”她迟疑着。
  “一下……等一下就会好了……”他喘着气,忍痛挤出字句。
  见他如此坚持,小小的银光眨巴着大眼,半晌后,她点着脑袋,用力承诺:“好,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也不准……”他满脸是汗,怒瞪着她,颤声说:“和老爷夫人说……”
  “好,我不和爹娘说。”她点头同意,认真的道:“阿静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你发誓。”他瞳眸收缩,逼着她起誓。
  她举起小小的手,有模有样,指天画地的道:“我发誓,绝不说,绝对不和第二个人说。”
  她还那么小,说的话,怎能信?起的誓,又如何能听?
  可他别无其他办法,疼痛和杂响,再次袭来,纷扰着、喧哗着,那些恶臭再次入鼻,让他恶心的想吐、想怒吼咆哮。
  他重新遮住了耳,泪水几乎要迸出眼眶,可下一瞬,她重新将小小的手覆在他遮耳的手上。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低沉的血液流动声,隆隆作响,轻缓刷过,规律的心跳,怦怦包围着他。
  再一次的,其他声音退到远方,它们还在,但变小声了。
  他松懈的喘了口气,原以为恶臭又会入鼻,可嗅闻到的,却是她身上熟悉的乳臭香。那些臭味还在,但却被她的味道遮住了,变得能够忍受。
  惊讶又迟疑的,他睁开了眼,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和他一同躺在地板上,乌黑的大眼,张得好大好大直盯着他。
  “这样好一点了吗?”她张开小嘴,追问:“有好一点吗?”
  他怔怔的望着她,无法回答,只有心紧揪着。
  “阿静平常帮我这样捂着,我就不怕了喔。”她天真的说。
  他呆瞪着眼前的小女娃,只见她认真的看着他,叨叨絮絮的道:“你不要害怕,银光会一直陪你,一直一直陪你,一直一直帮你捂着,所以你不要怕、不要怕……”
  心头,缩紧、再缩紧,紧到发疼。
  他觉得她很吵,觉得她好吵。
  曾经,是这样想的。
  她刚出生时,总是一直哭,日也哭、夜也哭,饿了也哭,拉了也哭,不开心也哭,偷尿床也要哭。
  他真的觉得她吵死了,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
  眼前的小女娃,嘀嘀咕咕的,不断的说着话。
  别害怕,不要害怕……
  阿静、阿静、阿静……别害怕……
  过分清晰的视线在不觉中,因微热的湿变得模糊起来,她认真的小脸,却深深刻印入了心。
  他再也不觉得她吵了,她叨絮的声音,宛若天籁。
  高烧与剧痛依然不停,可这一切,都不再难以忍耐,变得可以承受。
  那一夜,她来来回回,浸湿了布巾,替他擦汗,照顾着他。
  她只要有空,就会将手捂在他耳上,即便她倦得累到睡着了,也不曾将小手松开。
  他听着她的心跳,听着她血流的声响,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忍过了那恐怖的一夜。
  当天大亮,他已将那小小的身躯,珍惜的紧紧拥入了怀。
  他会保护她,他会照顾她,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吃饭。
  再也不是了,再也不是……
  朦胧的晨光中,他昏沉沉的看着她,直到疲倦拉下了眼皮,还能听到她的心跳,怦怦在耳中回响。
  别怕、别怕……
  银光从睡梦中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这儿不是凤凰楼,不是四海航运,她不在爹的书房,也不在娘的酒坊,这个地方很小很小,不宽敞……
  惺忪的,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发现这里有熟悉的味道。
  阿静。
  她将轻薄的被褥凑到鼻间,深呼吸。
  欸,是阿静。
  揪抓着凉被,她放松的蜷在床上,跟着忽然翻身,原以为会看见他,但当然,他不在,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他长大后就不和她睡了,好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叹了口气,她翻回身来,在床上摊平。
  清风徐徐而来,她可以听见远处有水声荡漾。
  这是他的地方,她知道,很早以前就晓得,除了凤凰楼里的居所,他在外头有处地方,他需要一个能够独处,无人打扰的地方。
  这儿,有他的感觉,简单的家具,实用的茶壶,全都没有丁点雕饰,一点也不浮夸奢华,只除了那扇雕花的窗。
  她歪着头,从地上的光影,瞧到墙上的窗花。
  那圆形的窗花很面熟,她爬下床,不自觉走到它面前,伸手抚摸上头的图样。
  春回大地,冰裂水流。
  冰凌纹,是她最喜欢的窗花图样。
  这种窗花,很常见,不代表什么,不会是因为她,她不该为此怀抱希望,却还是感觉心揪了起来。
  窗棂外,杨柳青青,在黑瓦白墙上飘荡。
  这么小。
  她将额面搁在窗花上,闭上了眼。
  这么小。
  不用多看,她已将方才触目所及的一切记在心里,这儿有结实的墙,厚重的瓦,但只要两步,就能到窗边,三步,就能走到门外。
  他不告诉她,她也不曾多问,她知道,他需要自己的地方。
  但她原以为会大一些的。
  他有钱,她早在三年前,就自作主张调了他的薪饷,而除了这里,他压根没有什么花费。
  可这里,这么小。
  她张开眼,赤着脚来到门边,将门推开。
  门外的院落,没有比屋里大多少,除了这间主屋,就只有一处西厢,和一间厨房。
  对别人来说,也许已经够大了,可她知道,这不够,对他不够。
  旁的人,可以出门,可是他不行,他只有这个地方。
  她看过里昂的模样,另一个模样,这个院子,只容他来回转身,踱个几步,就得回头。
  他被困在这个地方。
  这就和把他关在笼子里没什么两样。
  刹那间,胸紧喉缩。
  风来,扬起了发,撩起了裙角。
  她低下头,注意到自己身上过度裸露的舞衣已经被换下,过大的素白单衣,扎扎实实的被绑在她身上。
  这是他的衣,不是她的。
  还未及细想,忽然间,前门传来声响,她抬起头,看见他从前门照壁后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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