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见我佬佬进得家门,端端来到客堂,李旺财一脸晦气,嘴里打着哈欠,病恹恹问道:“黎家少奶奶,你这个大能人,今儿怎么得空,竟然光临寒舍。”我佬佬一听,不请自坐,爽朗一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到李东家这儿来,确是有事相商。”
李旺财强睁困顿的眼神,望了望我佬佬,有气无力道:“啥事?”
我佬佬哈哈笑道:“给李东家送钱来了!”
李旺财正愁上顿接不上下顿,听说有人给自己送钱来,精神为之一振,坐直腰身,想了想,赶紧问道:“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少奶奶,你可别捉弄我这个老头子啊。”
“李东家,你有所不知,这样说吧,这几日,我把你往日的旧宅购置下来,请人清理维修了一番,想把它送还给你,让您老人家搬回去住下,你看要不要得?”我佬佬婉转问道。
李旺财听我佬佬话说得蹊跷,挠头道:“我不明白少奶奶的意思,你为啥子做出这等出力不得好的事来。再说,你凭啥子擅作主张。让我搬回旧居去住?”
我佬佬再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李东家有所不知,前些日有财神托梦于我,梦中说,黎家现在福旺镇西,让我舍财收回旧居,方可保得黎家基业。我纳闷问道:‘这黎家旧居已成李东家家产,黎家如何收回?’你道那财神如何作答?”
李旺财一听,顿时好奇起来,掸了掸长褂上的飞尘,问道:“竟有这事,大神如何说来?”
我佬佬起身凑近李旺财,装出一副神秘模样,悄声道:“财神说:‘这李家正财本在他自家旧居,他不守住家业,偏偏占了黎家地盘,故尔失了财神庇佑,正因为此,家业渐衰。若你两家各归其本,则财源不止,兴家有望。’我一想,对呀,李家自打搬入黎院,生意一落千丈,若是家财果然在旧居,我们各自归得正位,岂不是两全之策。正在思虑间,那财神一转眼便没有影踪。临别时,他还一再咛嘱道:不可泄露天机!我思忖数日,一时不得其解,前几天到东神庙卜得一卦,果然不假,故而前来告知。’”
“果有此事?”李旺财眼珠一转,满腹疑惑道。
“李东家不信!你想想,自李家入居这方宅地以后,可得到哪些好处来?”我佬佬张目问道。
李旺财一听,揣摩自搬入黎家大院以来,着实是霉运不断,赌钱输钱,吸烟伤身,生意亦是每况愈下,只弄得家徒四壁,一蹶不振。想到这里,他心里憋闷一阵,对我佬佬的话,便半信半疑起来,不由瞪着眼睛呆呆望着眼前的方大脚。
我佬佬一见,继续道:“所以,我见李东家近来手头紧,方才擅自买下你家旧居,花钱把它修葺一新,想让我们两家互相挪挪地,避凶趋吉,求个好前程,不知李东家意下如何?要不,李东家这几日抽空过去看看,瞧合适不合适?若是合适,我黎家愿再出一笔安置费给您作安置家用。这样一来,我们两家也算遵了财神旨意,各安所位,你看要不要得。若是要得,觉得还有啥子难处,尽早支会一声,我们黎家自会再为李东家周全周全。好了,我呀,是个劳顿命,也不便在这儿呆得太久,李东家,我就此告辞了。”说完,也不待李旺财回话,兀自甩开大脚,风一般地去了。
李旺财待我佬佬出得门去,细细掂量一番,觉得果然有些道理。想自己自那日在赌场赢下这黎家地契,搬入黎家,便诸事不顺,甚是忧闷。今见黎家将自家旧宅购回,平白送还自己,这物物交换,自己倒大大地拾了便宜讨得乖,何乐不为。想至此,撩起长衫,急步出得门来,向那东神庙寻去。
入得庙堂,近得佛龛,李旺财扑嗵一声跪下,鸡啄米一般叩头毕,再行至庙堂西侧,恭恭敬敬伸手卜得一卦,寻得僧人一解,果然如黎家少奶奶所言,让他避西趋东,方可财源广进,心里顿时豁然开朗。待出得庙门,再绕道近到自家旧居一望,那老宅亦是焕然一新,站在道旁,李旺财遂对我佬佬所言所行再无置疑。想我佬佬催得迫切,便踱步到竹坊,见我佬佬正在忙碌,唤过一个家人,支会一声。我佬佬听说是李东家光临,转眼来到他跟前,两人一合计,我佬佬听李旺财家手中拮据,爽快唤人拿出三十块大洋,递与眼巴巴的李旺财。那李旺财见了大洋,一把抓过,揣进兜里,点头道一声谢,哼着京曲去了。
第二天,李旺财并不食言,见当天是好日子,清晨一起床,便命人举家搬出了黎家旧居。任是李家婆姨撒泼放赖的不忍离去,还是被李旺财唤人抬回到了旧居,把那地契还给了我佬佬。
没过多少时日,黎家大院经过整修扩建,顿时涣然成高门深户、红墙绮窗,更是显出大家气派来。
乔迁之日,黎家上下,济济一堂,热闹异常。庭外花团锦簇,室内春意盎然。筵席上,佬爷他叔爽朗地端起酒杯,乘着酒兴对着方天壮大声道:“亲家,谁说你这大脚闺女娶不得,依我看呀,是他们都瞎了眼!都说手大掌乾坤,脚大江山稳!我看桂芝这娃呀,大脚往黎家一站,就把黎家的基业稳住了。这下更好了,拿回大院,让黎家在龙潭镇再振雄风了。”方天壮闻得佬爷他叔盛赞自家女儿,面上得意地笑道,嘴里却谦逊道:“老人家说哪里话?小心把她给惯住了。天壮惭愧呀,都是她母亲去逝得早,把这小女子给耽搁了,让您见笑了。”佬爷他叔闻言,眼睛一瞪道:“啥子叫耽搁了?这脚大好呀,不光这桂芝脚大江山稳,依我看,还得加句‘腚大添子孙’!这黎家呀,今后怕是离不得你家闺女了。”
方天壮见佬爷他叔话说得走了味,以为是酒喝得重了,便上前按住佬爷他叔的酒杯,劝道:“老爷子,你老纪大了,还是少喝一些罢。”
不想佬爷他叔一听,定定地瞪眼对方天壮望了望,竟仰天一阵长笑,直笑声石破天惊、穿云裂帛、连续不绝,把在座的众人听得刹那呆住,待众人明白过来,拥过身去,只见佬爷他叔面带笑容,早被一口浓涎噎住,止了气息。这会正两眼圆睁,望着蓝天飘拂的丝丝白云,已自安然驾鹤仙去。
方天壮大赫,上前扶住佬爷他叔,随了众人,把佬爷他叔平担起来,轻轻抬至新房堂内,放置下来——
我佬佬、佬爷他妹闻讯过来,想起佬爷他叔对黎家的如海恩情,不禁悲恸失声,嚎啕大哭起来。待哭得力竭,两人醒转过来,赶紧唤人叫来治丧班子,在新建大院内,支起灵堂,不吝重金,购得棺柩,盛殓起佬爷他叔的遗体。不日,把佬爷他叔风光大葬于黎家墓地之中。
第三十六章 撑危局 不惜紫竹林
一经数月,佬爷一去杳无音信。而恰在此间,佬爷他叔又不意腾云西去。转眼间,黎家除了佬佬她爹,只剩我佬佬孤儿寡母和馨竹三人。守着一个偌大的家业,人手便显得捉襟见肘起来。而彼时,又正处世事动荡,不时有官匪侵扰,更是让黎家上下雪上加霜。平日里,这隐处世外的平静小镇,随时局变迁,亦变得躁动不安,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日,我佬佬早早起得床来,望了望尚在熟睡的老舅及天红,转身唤过室内女家佣,对她嘱咐一声,正待出门,见佬爷他妹馨竹过来,便停住身子,对她问道:“馨竹,听说现在各家竹坊生意吃紧,可有此事。”
馨竹闻声,缓缓过来,轻言道:“嫂嫂,我正要给你叙说此事。当下时局混乱,民不聊生,不光材料少有人送,即使做出来的竹器,也鲜有商贩问询,很难卖得出去了。所以,我们得赶紧想个法子,看如何应对。”
佬佬伸手捋了捋额角鬓发,望一眼屋外昏昏沉沉的天气,心情跟着忧郁起来。想了想,拉过馨竹,对她轻声道:“真不知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方能太平下来?”说完,叹息一声,继续道:“那你有啥子好的法子?”
馨竹沉吟片刻,心有不忍道:“既然活少,不如效仿其它竹坊,我们也把一些多余的佣工遣散回家,暂时避避风头。待过了这段时间,等日子好过了些,再把他们唤回来,你看要不要得?”
佬佬近日一直在竹器坊行走,虽见竹材紧张,但竹器已是滞销,从各行仓储可以看出,那新出的成品,如今已是堆积如山,无人问津。为了节省成本,各大竹行,纷纷采用裁减佣工、降低薪酬方式,聊以维持生计,应对不利时势。
我佬佬听佬爷他妹如此一说,知她心里亦是焦虑,便轻声道:“馨竹,你想过没有,这些人可是我们黎家的家底,是你叔、你哥亲手带出来的。若要遣散,我哪里狠得下心来?毕竟,他们跟了黎家这么多年,为黎家基业,付出过辛劳和汗水呀。”我佬佬心痛道:“一旦把他们遣回家中,他们这些手艺人,靠啥子生活?如此一来,我们黎家,岂不和别人一样,成了唯利是图、见利忘义、过河拆桥、蝇营狗苟的小人了?馨竹,不行,我们黎家决不能做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可——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我们岂不是要坐吃山空呀!”馨竹依着一旁的椅子哎声坐下,深深叹息道。
“等等,这裁人之事,还是过一阵子再说。”我佬佬说完,撇下馨竹,独自出门去了。
无奈,馨竹起得身来,无精打采地望了望空落寂寥的黎家客堂,心里一片怅然。悠悠来到竹坊,竹坊伙计见多日不曾露面的馨竹,满面愁容地进到坊间,纷纷避过一旁,他们从各竹行已获知,由于现在竹器生意不景气,现在大部分的伙计,都已歇业在家,靠往日的微薄积蓄,艰难度日。
看到伙计们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馨竹心里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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