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听过什么李先生,想必是被编造出来敷衍他的人物。
这人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在说,李先生比起他张恒好上上百倍,他已经被踹掉了,一点价值都没有,他今日淋的这一场雨,看起来好像让他更难堪了。
“要不,张先生先回去,我们家老爷说会再找张先生的,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是张先生每月都送来字画。”
张恒不理他,痴痴得从湿透的衣裳里拿出那同样湿透的宣纸。
墨已经散开了,白色的宣纸被染得一块黑一块白。他看了一眼宣纸,曾经得所有像是画片一样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年少失意,无人相陪,这些平时他似乎不在意似的,但在此刻他突然觉得他就是因为无比的在意才佯装那么得不在意。
这些年他一直在混生活,每天写写字,看看书,做做画。到现在,他不看书了,每天趴在案上,想着怎么写,怎么画会惹大人们的喜欢。
能让他们多出一些钱买他的字画。
这是一个让人沉迷的怪圈。他还自我安慰,他不过是要活着,要讨一口饭吃。
真是可怕。
“不必了。”张恒伸手擦了一下侧脸,手中本来抓着的湿漉漉的宣纸,坠落在地,刚好坠到路上低洼形成的水坑里,宣纸落进之后击出的水花飞溅到他的衣衫上。
他说罢转身离开。身后的守门的人大呼小叫。
他听不太清,雨声太大。但他猜测,那人应该是说他不够识抬举,下次再也不会守他的字画了。
他轻轻的勾了勾嘴角,瞧,这回终于说出实话了吧。
回去的时候他无事一身轻,走路走得很慢,他看到前方的一处凉亭,凉亭里居然是无人。
他进了凉亭,拍了拍湿漉漉的肩头。
也对,这处马上就到了城郊了。这荒郊野岭,四处都是树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躲雨,怕是他坐上一下午,都没人会和他碰上。
城郊的好处就是住的地方要便宜再加上山清水秀空气好。他出了家门就能看到对面的青山,下雨的时候还能看到半山腰那一处飘起来的一层层像云一样的白雾。
好看得紧。
他从前就爱坐在门口画那山,画那云。
画了几百遍都不会腻。
这雨一时是不会停了,在斯年城住久的人都知道,他一身湿漉漉的,离家也没有多远了,他跑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他起了身子不想久坐了,他两步跑出了凉亭,但余光中似乎瞧见了什么。
他退了回去,看到凉亭门口的台阶上规规矩矩得放着一把油纸伞。
油纸伞上还带着漂亮的花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油纸伞,他确实没见过这般漂亮的油纸伞。他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他挨近了些,耳边是雨声,手里是不可抑制好奇拾起的油纸伞。
为什么这处会有一把油纸伞,莫不是谁丢在这里的。
可这荒郊野岭,又是谁把油纸伞丢在这里了。
他撑起来,发现油纸伞的边角破了一个洞,有雨滴从那洞跑进来,打在张恒的脸上,他笑了笑,原来是破掉的油纸伞,是被人丢弃的。
他把油纸伞收了起来,像方才藏宣纸一样把油纸伞搂在胸膛处,热乎乎和冰凉凉。
“来,我带你回家。”
他竟然觉得他和这把油纸伞有些同病相怜。
“若是这时再撑着你回家,洞也是会越破越大,没事,很快就到我家了。”张恒边跑边说道。
山月不知心底事(七)
他走了不远,老天突然十分给面子得停了雨。
天边有放晴的迹象,耳边也有了山间鸟儿的叫声,他把油纸伞从怀里取出来,低头用衣袖擦了擦伞柄。到了家门口,他伸手推开了门,门吱吱呀呀的被推开了,他一脚迈了进去。
这一脚是比以往每一天都要轻松的,像是踩在云端一样,软绵绵的,这柔软的感觉其实很虚幻,但也让他出奇的沉迷。
他的脚步必然是沉重的,这从他呱呱落地的一刻起就注定了的。
贫穷这两个字,几乎贯穿了他整个成长的时间,而且他也曾感觉到,很久以后它们两个也会对他不弃不离。
他把油纸伞放在案上,回身脱掉湿漉漉的衣服,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身子换了一套干衣裳。
他低头系腰带,门外传来敲门声,听声音是隔壁的婶子。
他连连应了几声,手上的速度加快,脚也动起来。
隔壁的婶子手拍了个空,她抬起头看到张恒已把门打开,头发湿着。
“婶子有什么事儿吗?”
“婶子刚熬的姜汤,给你拿来一碗,驱驱寒气。”婶子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瓷碗来,张恒接过来,手掌被热汤烘得暖和和的。
他眼角有些泛红,约莫是暖得,他是这样想的,“谢谢婶子了,叫你们这样照顾张恒。”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婶子拉了拉衣角,“行了,我还得回去,你快趁热喝了吧。”
说罢婶子就走了。
他端着瓷碗进屋,他看着关合的房间门突然愣了一下。
方才他是有关合门吗?这个问题只让张渊迟疑了一会儿,他推开门进屋,风却一瞬间变大起来,吹得他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护着眼睛。
风大到,他站不稳得往后退了两步,热姜汤撒出来一些,有些飞溅到了他的手背上。他的嘴角扯了一下,但那风骤然停止。
四周只剩下门吱呀吱呀的响声。
门开着,里面有个人影伏在他的案,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着。
这人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莫非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城郊能有什么人来往,而且就算有人往这边转悠,也不会转悠到谁家里来。
里面的人是人是鬼。
打小他从未做过亏心的事儿,自然不怕鬼敲门,他往前迈了两步,听着她的声音更清楚了,他压了压声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十分有底气,他扯着嗓子问道,“谁?“
屋里伏案的人抬起头看到门外的他,笑眯了眼睛。
***
繁儿看向不远处的张渊,张渊的目光越过繁儿,放在九思的身上。他一出门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大概是一个字都没少听。
“九思公子何必这样说话。”
茶壶被放置在黑漆圆桌上,九思的手搁在圆桌上,能感觉到圆桌一霎时的颤动。张渊是用了力气的,而且他大概还是收敛了力气的。
“九思话就说到此处,这世上没谁能帮得了你,“九思毫不在意紧紧盯着他的张渊,他抿着嘴角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着茶杯在鼻尖底下嗅了嗅,叹了句,”好香,不错。“
他伸手握住繁儿的手腕,繁儿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她偏头看他,他却仍旧看着九思,他又拉了一下她,对九思说道,“那公子自己便慢慢品吧。“
张渊两人只给九思留了一个背影。
今日的晚餐,张渊没与繁儿一起吃。
倒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繁儿无精打采得躲进房间里说不吃晚饭了。他煮了一碗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吃到嘴里。
他还把矮桌搬到门口,他坐在门槛儿上,他能看到人们的来去,还能看清天上黄昏的颜色,和稍后会吸引他的漫天繁星。
他吃了一口,第一次明白了那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碗刚出锅的面条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
“除了你自己能帮你自己。这世上没谁能帮得了你。”他又想起九思临走之前对他说的话。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见第一次面的时候,九思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而第二次见面,什么都不说只是告诉他要自己帮自己,而且一直在说他会有危险,这种危险是致命的,而且造成这种危险的不是别人,就是现在与他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繁儿。
他不由得嗤笑。难不成要相信一个只见过两个面的男子,那男子看起来就不是很可信。为了个见了两面的男人的疯言疯语而判定繁儿是心里有鬼的。
他与繁儿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短短的日子里,他能明白繁儿是全心全意帮自己的,虽然他至今不知晓繁儿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或者说她不是斯年城的人,那她到底是来自什么地方?
但这些问题是他要去发现的,而不是现在凭着这些疑问就把繁儿冤枉了。
他放下筷子,回头看了一眼二层繁儿的房间。他这一眼望过去,竟是发现,繁儿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她似乎是要哭出来的模样,看到他的目光投过来,很快的退了一步进屋子,然后没等张渊说上一句话,她就关上了门。
张渊愣了一下。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
“我?“姑娘指了指自己,眼睛睁大,似乎有点被难住了,她又缓缓的说道,”是谁?“
张恒把瓷碗放在木桌上,看着眼前的姑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是谁是什么意思?“她想了半天,乐呵呵的问道。
“就是……“张恒顿了一下,想了半天,说出来的话变得有些奇怪,”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会怎么样呢?“
他愣了一下,然后蓦然的笑了。姑娘被他的笑恍了一下,笑容更大了,在张恒看来,这姑娘有点傻乎乎的跟着他一起笑了。
“你怎么在这儿的?”
姑娘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是被你带回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