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了一种忽略美色的自持——岑迟会记住九娘的模样,还是因为他一心寻找的师兄。
岑迟刚刚逃离北篱学派的那十余年,林杉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寻找,但却又一直没有收获,导致这样结果的原因,除了是因为岑迟在故意避开林杉,也因为他时刻掌握着他这师兄的大致所在,才能避得那么悄然无痕。
这对师兄弟之间的这种掌控与躲避的关系,虽然有些奇怪别扭,但一直能维系下来,然而这种维系却在三年前断裂了。
直到此时,岑迟才有些慌了。
他一直避之不见的师兄,终于不再来找他了,并且仿佛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他终于感到了惧怕与孤独。
在那种别扭的牵系突然被斩断之前,他都未曾想过,自己在精神上对师兄的依赖居然这么强烈。
三年前,当他得知林杉死讯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然而林家老宅里的浓烟烈火令他靠近不得,他无法亲眼确认,这使他心里一直悬空着一处,但也因此,他心里才又一直忐忑拎着一丝希望。
在寻找师兄的这三年时间里,岑迟几乎把川西每一寸土地都走过,也极为隐秘的写过几封信回京都,数度盘问他那做着假和尚的大师兄,仍然没有结果。
在川西待了两年多,那里的环境风景他都看腻了,考虑南昭北防军方里有不少林杉的熟人,他才起意往北走一圈,没准能搜得一些线索。不料北大营还未到,在路过这处小镇时,竟让他发现一丝线索。
三年前林杉出事之后,东风楼的大管事九娘紧接着就避世隐居了。浅水过客看待此事,只以为她烦腻了欢场生活,对东风楼的旧事知道得多一些的人,则可能猜测她是因为倾慕之人的死去而冷淡了活着的信念。
而对于这两种观点,岑迟一条也不信。
因为他近乎偏执的认为,林杉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陈酒这个女人,也绝非那么的脆弱。即便这个女人可能难逃情劫,心死憔悴渐渐凋零,但这个过程绝不会快得只有一个月!
何况在林杉的死讯传出后的一个月里,岑迟还挑实际悄悄观察过这个女人,只觉得那时候她虽然眼含悲戚,但还没有明显的死心颓丧的迹象,她已然还能管理好东风楼的日常事务。
苦寻了三年,如今岑迟虽然还没有真正找到他的师兄,但总算有了一点成绩,先证明了自己在三年前心里所坚持的一个假设。
岑迟端坐在茶棚下,默然将脑海里这些或旧或新的头绪理了理。然后他就心情愉快的挑了挑嘴角。
“你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赶远路累了的人。”
一个清濯的声音飘入耳中,是那个云眉木簪道修模样的中年人在对面坐下。
面对此人,岑迟收起脸上微笑,淡淡说道:“他人呢?”
岑迟话里的这个“他”,指的是同行的那个带刀青年。
“喂马去了。”道人并指端起搁在面前糙木桌上的粗瓦盏,先浅啜润唇。似乎是尝了尝盏中茶汤的滋味。然后才二次仰脖饮尽盏中浑浊茶汁。
如遥隔百里外的林杉所估摸的那样,这道修模样的中年人确实是北篱学派的偏门传人方无。虽为北篱学派的旁支,但方无所学所长与岑迟相去甚远。除了吞云吐雾卧雪食露的养生延老诀,方无还痴学于占星卜卦,自称术士。
岑迟与方无早年就在丞相府认识了,但起初只是认熟了脸。并无多少实际交集。是后来岑迟的大师兄搭了把手,使他们相互之间认识对方真正身份。再才交往得密切起来。
在川西寻找师兄的旅途里,虽然结果仍旧渺茫,但不可否认,方无帮了岑迟许多事情。这二人虽然师门隔了几代。彼此在年纪上也隔了几十岁,但在这两年多的跋涉同行过程中,两人实际上已经结下一份深厚的情谊。
只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第三个人,对于这个来自相府的同伴。岑迟与方无则是意念一致的保持着极高的防备之心。
这两年多以来,岑迟一行三人在山贼流寇横行作恶、屡见不鲜的青川流域行走,许多次面临危险,都有赖于高潜凭一身精湛武艺解围,为此在两年间他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疤。
可尽管如此,然而对于岑迟而言,他仍然心志坚定的只把这个十家将之首的高潜当做相府的耳目对待。
三年前在获知林杉死讯的同时,岑迟还在相府里无意发现了一些别的事情,隐约证明着丞相的势力与谋害林杉的杀手集团有染,这令岑迟第一次对相府动了厌恶之心。
如果林杉还活着,岑迟也许能忽略这点过节,至多也就是离开相府而已;但如果林杉真的出了什么事,岑迟一定会不计手段,让丞相府割肉流血。
这是三年前岑迟离开相府时心里的决念。
三年以来,随着他脚下走过的路越来越远,但却一次一次的只是收获失望,他心里的这种决念愈发深沉。这样的他,怎么会对一个相府派来监视他的人心存好感?至于高潜数度冒险救他出危难,在他看来,那只是高潜在履行对丞相的忠主承诺,与他同样也无情义可言。
得知高潜在喂马,按他那仔细耐心的行事风格,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岑迟这才脸色稍缓,随口说了一句:“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可惜命格里踏错了一格。”
方无流云一般的眉尾挑了挑,没有立即尝试揭破岑迟话里可能存在的另一重意思,而是微笑说道:“不小心点可不行。如果没有这三匹马,我们或许要被困在此地一个月。这地方太荒僻了,马丢了不仅找不回活的,你想再买几匹都不可能了。”
离开林杉隐居的那个小镇之后,岑迟一行三人怒马疾驰两个时辰,于晌午时分停歇在另一个陌生的镇口茶棚下,但实际上这里不是他们今天计划里歇足的地点。
照计划,他们应该略过此处比上一个歇足点更荒僻的小镇,马不停蹄的在天黑之前赶到距此地约二百里地的沙口县,然后将马换成马车,修整一番再上路。
在从川西改道来北地的路上,岑迟一行三人本来是以马车代步,不料半途遭遇流寇劫掠。流寇劫掠的目标只是财物,对方刚上来就直接挥刀砍裂一边马车轮,继而削飞了车顶……高潜凭一人之勇武,虽然成功斩杀四名流寇,但再无余力保全马车,最后高潜反过来抢了流寇的两匹马,三人骑上马这才逃离现场。
只是这样一来,风餐露宿了几晚,岑迟花了两年多时间才将体内毒素稳定控制住的结果,又有了逆反的迹象。这几天他的脸色明显又有些不正常了,必须尽快到达环境设施周全一些的县城好好调整一番。
三年前岑迟离开相府的理由是为了找到方无,借学他吞雾食露的长生术学来化解自己中的那种奇毒,同时也抱着一丝寻找药鬼廖世求解毒之法的念头。但走过了这三年时光,其实高潜与岑迟相互都知道对方真正想做什么,只是他们目前对彼此还有需求空间,所以才迟迟没有点破这层窗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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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4 破绽
…
对于此事,虽然方无这个北篱学派偏门弟子领受了萧旷之托,愿意一路协助岑迟,但实际上他大约还是保持着中立姿态。他既不因自己的师承与北篱学派存在渊源而帮岑迟对付高潜,也没有因为丞相府赠了他几年的酒肉之恩,就帮身份为相府十家将之首的高潜去更深层地监视岑迟。
方无只是一心求道,道心淡薄,有意避开一切袭扰心境的杂念。
但从岑迟的视角看待此事,方无谁也不帮,实际上对他还是存在着颇多的益处。方无虽然不愿做伤害高潜的事,可是除此一条之外,在其它方面,他对岑迟都是能帮即帮。
岑迟无法想象,倘若方无也成了相府的耳目,他的所有行动才是真正被架空了。
然而时至今日,因为偶遇一个熟悉的脸孔,岑迟心里被搁置了一段时间的某个念头又被提调起来。与此同时,对于目前他与高潜的这种互相防备但还算平衡的关系,他也已不想再继续维系下去。
方无不太想点破岑迟心里的那点想法,岑迟一时也还有些犹豫,是不是到时候将他存念已久的那个想法摊开来说了。
两人就么静静对坐了许久,直到忽然有一小股卷地风袭至茶棚,地上干枯的草叶渣沫搅合着沙灰飞向天空,继而又倾泻落下,岑迟望着那风沙眯了眯眼,方无则是下意识把搁在面前桌上的茶盏倒扣下来。
半盏茶溢了半边桌面,一泓茶汤溢出了桌沿,滴滴答答落下。
方无扶着茶盏的手微滞,岑迟半眯着的眼慢慢完全睁开。
“老道,是不是又准备朝天地感慨一番?”
“你想说什么?”
岑迟与方无几乎是同时开口。分别问了对方一个问题。这是两个动机不同、但又差不多都是对方预料之中的问题。
两个人互视对方,又一齐沉默下来。
若在往常,看着四野忽然席卷起来的漫天沙尘,刮掠推耸着平地孤立的这一座小茶棚,方无确实容易因眼前所见而凝聚精神以求有所领悟。用他这样修道之人的理想念头来讲,水是坤地命脉,风是天乾呼吸。若能多感悟其中一丝缕。与天地寿元规律就又近了一步。
但在此时,方无没有像岑迟说的那样去感悟什么。
他只是像寻常人那样,在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