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仪范风度,总是那么恰到得体,教人心折。
当众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会告一段落时,有人柔声道:〃晚辈用的也是鞭,难得有此机会,希望王老能指点一二如何。〃
诸人循声瞧去,原来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迟敬德。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谁都知与正式搦战没有分别。
在天策府的高手里,论声名尉迟敬德更在庞玉之上,与长孙无忌齐名。
若尉迟敬德更胜庞玉,那谁都不敢怀疑他挑战鞭王的资格。
王薄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换上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和尉迟小弟终有再见机会的。〃
哈哈一笑,拂袖回厅房去也。
伏骞亦忙施礼告退,他的手下自追随其后。
李世民的目光从伏骞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处,颔首浅笑后,再向宋鲁等告退,才偕突利返厅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战时,宋玉致却感到有对能令她心生异样的目光正对自己灼灼而视,转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颤,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秀潇洒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飘逸出尘亦毫不逊色。然后才发觉到他身旁的云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
侯希白还以为宋玉致对他的刘桢平视作出正面响应,立以微笑回报。
宋鲁此时转身举步,宋玉致知对方误会,可是这种事怎可纠正解释,只好啼笑皆非又芳心忐忑的随乃叔去了。
※※※
寇仲和徐子陵一卧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树荫下享受午后懒洋洋的平和气氛。这处不但成了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
后方虽有路人经过,但因远隔垂柳,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前方洛水舟船频繁,右方遥处跨河的天津桥则车马行人不绝,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感觉。
漫天阳光下,对岸房舍的人字瓦顶熠熠生辉,造成人工与天然合力营造的灿烂肌理。
当盘膝安坐的徐子陵以为寇仲睡了过去时,这小子突然叹道:〃老跋走得太早哩!
若给他见到虬髯小子那一拳,保证他会抢在李突两小子前挑战,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妖女和师仙姑怕都不那么容易赢得他。〃
徐子陵莞尔道:〃什么师仙姑,说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样子。〃
寇仲〃哈〃的笑道:〃这么快便抢着为她说话,可见你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乌呼哀哉,哈!〃
徐子陵没好气地不答他。
寇仲见师老无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应,只好改变话题道:〃你何不躺下来合合眼儿,我们这几晚加起来都睡不够两个时辰,做人真是辛苦。〃
徐子陵却掏出鲁妙子赠他的天星学兴趣盎然地翻阅着,咕哝道:〃你这小子在宋三小姐处碰足钉子,于是满腔怨气睡不着,却来扰我的清静。若再胡言乱语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修行。〃
寇仲连忙投降。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行不行?〃
徐子陵气道:〃我在看测定一年长短的方法,你会想听吗?〃
寇仲愕然道:〃这也可以测量的吗?是否在唬我?〃
徐子陵叹道:〃这就叫前人智能留下的瑰宝,若要我此时去想,恐怕想一万年都想不到。但现在我只需看三页纸,便清楚明白。〃
寇仲忙坐起来,津神大振道:〃教训得好,以后我都要勤力点儿。究竟是怎样测定的。〃
徐子陵以心悦诚服的语气道:〃就是靠一根插在地上的直立杆子,名之为土圭,当正午太阳投到这杆子时,我们的祖先便作出量度。〃
寇仲一呆道:〃这有什么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大道至简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处,只是我们因习惯而忽略了。原来太阳正午的位置没有一日是相同的,当太阳走到最北而位置最高时,杆影最短,便是夏至;当太阳移至南方最低点时,杆影最长,冬至是也。前人就是从杆影长短的变化周期中,测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没有。〃
寇仲抓头道:〃哗!古人真厉害,白老夫子都要靠边站。〃
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鲁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观看。
徐子陵放下书本,凝视一艘驶过的风帆,脑海中幻出宋师道陪着沉睡的美女傅君瑜扬帆北返高丽的情景,叹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阀的女婿呢?〃
寇仲用书本子覆盖脸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过,又意趣阑珊,不用你说我也想放弃了。何况现在就算没有宋阀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闯出天下来,先决条件是必须起出宝藏。〃
徐子陵点头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你而伤心的日子。〃
寇仲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听。不过我对她并非如你想象的全无感觉和诚意,有时真想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呵护,只不过她不肯合作吧了!〃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那个美女你不想搂到怀里亲爇一番的。〃
寇仲又坐起来道:〃不要再提这些令人苦恼的事好吗,告诉我,伏骞来中原究竟为的是什么?〃
徐子陵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猜吗?〃
寇仲央求道:〃这种事还是你在行些,你每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窍要。〃
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声道:〃他到中原是要观察形势,看看有什么人可供他利用,再看该选那种手段,来达致他的目的。〃
寇仲拍退叹道:〃这叫英雄所见,定必相同。这小子野心极大,只要觉得我汉人有机可乘,势将大举入侵,以扩张领土。假若无机可趁,便与未来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交情,以对付突厥和铁勒人,这实是个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
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约了宋金刚,你要否一道去见个面。〃
今回轮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闭目道:〃我要睡觉了!回来时唤醒我吧!〃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自行去了。
第五章 诡幻多变
寇仲解开缚在树旁的马儿后,策骑赶赴宋金刚的约曾。
街上景况依然,但他已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
王世充终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个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辈,乃争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远未能及。自己虽算无遗策,但始终因他的窝囊难以畅展抱负。
李密现在有千百个理由须来攻打洛阳,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局,他就不肯犯险。
否则纵使战胜,李世民大军由关西掩来时,便是为李密敲响丧钟的一刻。故李密宁愿让王世充多风光一会,好为他挡着李世民,而手下大军将尽量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并补充军员,好恢复元气。
难道对付李密的大计就这么功亏一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等若明知手中的牌可稳赢时,对手却忽然掷牌不赌般令人遗憾。
洛阳现时的形势每刻都在变化中,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幻变。
铁勒人的撤退,独孤霸的被杀,会令独孤阀产生什么新部署呢?
忽然间寇仲脑际灵光一闪,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怨而杀死独孤霸。
只看独孤霸亲自到铁勒人的巢袕,便知独孤霸纵非在独孤阀内的亲铁勒派,至少也该是负责穿针引线的接头人。
沈落雁杀他,正是要破坏独孤阀和铁勒人的关系。
跋锋寒迫走曲傲,实是帮了李密一个大忙。
假设能让独孤阀的人知道杀独孤霸的真凶是谁,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思索至此。旋又大感颓然,心知独孤阀绝不会信他的话。
马儿此时来到天津桥的最高处,往下踱去。
街上虽满是行人车马,但寇仲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他的思潮转到李世民身上去。
他的实力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天策府的高手无不是智勇双全之辈,随便点几个出来都要叫人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跋锋寒走了,他两人实力大减,虽解决了师妃暄的问题,但却补出个令他同样头痛的李世民,使他觉得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应否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关中之前,起出'杨公宝库'。抵洛阳后,他还是初次心萌退意。
想到这里,猛一咬牙,掉转马头,下决心先往皇城设法找虚行之,连宋金刚的约会都置诸脑后。
※※※
〃徐子陵!〃
徐子陵把秘本合起,纳入怀里,头也不回的冷冷道:〃今趟又要怎样害我们呢?〃
沈落雁来到他旁,盈盈坐下,叹气道:〃苍天为何如此作弄人,将你和我安排在敌对的立场上?〃
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于清丽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楚楚动人的风韵。
徐子陵忽地怒气全消。
她说得对,际此天下大乱之际,不同立场的人拚智斗力,无所不用其极,等若在赌桌上的人每个都竭尽全力想把所有钱都赢到自己袋里去。这有什么可怪别人的。
沈落雁淡淡道:〃走吧!王世充气数已尽,迟点你们连走都走不了。〃
徐子陵仍回味着刚才从鲁妙子的钜着中得到的天文知识,心中一片宁和,思虑清明。
从容道:〃告诉我,我怎样才可分辨你的提议是恶意还是善意?〃
沈落雁优优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独孤霸的尸身已被发现,从他身上的伤痕,几可肯定是你和跋锋寒下手的。〃
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过来,苦笑道:〃好一条嫁祸的妙计!〃
沈落雁对他没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才垂首低声道:〃每趟要害你时,我心中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
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沈落雁若非有把握在这场东都之争中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以这种语调神态和自己说话的。
他直觉感到她是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才来劝自己离开,还透露了绝不该让他知道的陰谋。
独孤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