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不晓得是否因这几天内龙泉发生的盛衰转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悯人情怀所影响,感到自己愈来愈明白尚秀芳筝音的寒意。
尚秀芳独自一人坐在空广的厅堂中心,抚筝弹奏。
当他跨入大厅时,筝音忽变,恰如其份的表现了天下动乱时人命贱如草芥的凄述景况,其对时间、节奏和轻重的津确把握,筝音的丰富变化,时如万马奔腾、千军对阵,时如城破人亡,繁华化为焦土的荒凉情景,都从袅袅筝音中表达出来。
她超凡的筝技唤起寇仲脑海里的视象,战争像宿命般紧缠着他。
筝声倏止。
寇仲呆立门旁。
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来,对他的出现毫不讶异,淡淡道:〃少帅这么夜还不歇息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来到她侧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绝世容颜,叹道:〃这正是我想问秀芳的一句话,却让秀芳先问了。〃
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抚在筝弦的玉手,平静的道:〃今晚谁能安寝?刚发生的事,湘花已着人通知我,少帅如今有甚么打算?〃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么打算?若颉利、突利不接纳我的要求,小弟只好死守龙泉直至殉城,否则我将终生抱憾。〃
尚秀芳摇头道:〃少帅绝不需殉城的,因为颉利、突利很难过你这一关,颉利更犯不着为再无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与少帅硬撼之险,秀芳只想问你在龙泉事了之后有甚么打算?〃
寇仲暗中唤娘,心内淌血,口齿艰难的反问道:〃秀芳又有甚么打算?〃
尚秀芳别过俏脸对他凝视片刻,忽然伸出纤长玉手,轻抚他的脸庞微笑道:〃秀芳准备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动人的风情。〃
寇仲失声道:〃甚么?〃
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乱情述,差点溶化的纤手,优优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你既不肯陪人家,难道要人家终日等待少帅去杀人或被杀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断被折磨吗?〃
寇仲一震道:〃我……〃
尚秀芳伸手竖起玉指,按上他的嘴唇,〃殊〃的一声,摇首道:〃不要说出口不对心的话来骗人,秀芳是你的知己,当然明白你的心事。更不要说甚么塞外危险不宜旅行的话,秀芳从小就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乖乖的去吧!秀芳想独自一个人想点事情,少帅不是有很多事要做吗?〃
寇仲纵有千言万语,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寇仲登上南城墙,左右有可达志、徐子陵、宋师道和宗湘花。
极目所见,城外镜泊平原营火处处,布满地平尽头,火光烛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宗湘花指着西面的营地,道:〃那是菩萨的回纥军,兵力在五千人间,正南是突厥狼军的营寨,兵力不断增强。阿保甲的契丹鹞兵在城东扎营,只余往北到小龙泉和卧龙别院的路线没有被封锁截断。〃
可达志道:〃这表示我们对少帅的尊重,我们现时抵达的只是先头部队,大汗和突利可汗会于天明前驾到。〃
徐子陵道:〃术文一众兄弟和平遥商由可达志的手下护送往小龙泉,好与古纳台兄弟会合和向他们报告最新的发展。另外跋锋寒亲赴菩萨的营地,若韩朝安和盖苏文依约将大祚荣移交菩萨,就把他接回来。〃
寇仲因尚秀芳的事心情郁结,有点万念俱灰的颓然道:〃我们除等待外,尚有甚么事可为?〃
可达志道:〃喝两杯水酒如何?〃
寇仲皱眉道:〃找到美艳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依韩朝安提供的地点寻去,早人去楼空,只剩下张她留下的条子,说不会忘记我们的大恩大德云云。〃
宋师道一拍寇仲肩头,道:〃还是去休息放松一会吧!〃
龙泉城严厉执行宵禁,晚上除巡兵外再无杂人。
徐子陵把千里梦从城外的树林带到龙泉城,让它与主子寇仲团聚,刻下就像在大草原般任它们在未雀大街蹈…,但它们亦只在他们落脚说话的酒铺外徘徊。
寇仲当然晓得可达志有话要说,果然两杯酒下肚后,可达志先瞥一眼在一角打坐疗伤的宋师道,才压低声音苦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小弟借烈瑕与你们接近,皆因奉有大汁密令,务要保少帅平安回国,原因不用我说出来两位该晓得所为何事。〃
寇仲与徐子陵愕然对视,半晌皴眉道:〃是否因李世民大胜你们和宋金刚的联军,故希望我能活着回去助王世充守洛阳?但你为何肯说出来?〃
可达志叹道:〃因为我最后弄假成真,把你们视作战友。坦白说,你们在拜紫亭的事上确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无论如何我亦要助你们保存龙泉。〃
寇仲道:〃这叫陰差阳错,唉,算啦!以前的事不再计较。你远比我们清楚颉利的心意,可有甚么忠告?〃
可达志正容道:〃忠告只有一个,就是你尽量对我们大汗表现得友善点,那就万事可商量。比起李世民,龙泉只是微不足道的琐屑事。〃
寇仲默然片晌,向徐子陵征询意见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耸肩道:〃对他友善点并非要你出卖自己,若能使粟末族幸免大祸,当是功德无量。你不是说过政治不讲本意,只论后果吗?〃
可达志欣然道:〃两位深明大义,这就好办。尚有的问题是大祚荣,大汗会依规矩将他扣作人质,你们须有心理准备。〃
寇仲一呆道:〃这怎么成?我怎样向宗湘花等将官交待?〃
可达志头痛道:〃照我看在此事上大汗是不肯让步的。〃
寇仲眉头深锁道:〃我要好好想想。〃顺道把尚秀芳要周游域外诸国的意愿告诉他。
可达志听罢色变道:〃不是由烈瑕那窝囊废作伴吧?〃
寇仲倒没想过这问题,道:〃不会吧?〃
可达志霍地起立,道:〃我亲自去问她。〃说罢匆匆去了。
寇仲颓然为徐子陵斟酒,道:〃你可知王世充是由大明尊教出身的,是上一代原子。〃
徐子陵动容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寇仲答道:〃是韩朝安那小子告诉我的,而他则是从伏难陀处听来,当时他为活命,连老爹都可出卖,该不会是胡诌来骗我。且想想又觉似是事实,可风明明是在荣凤祥指使下来害他,而事后他竟没向荣凤祥追究人,却似更加合作愉快,由此可知两人关系暖味。〃
顿了顿续道:〃韩朝安说王世充乃大明尊教派出混入隋皇朝的坚细,不过后来他更有机会做皇帝,所以再不那么听教听话,这确很像王世充这头老狐狸的处境。还有一件事就是龟…美人玲珑娇,大有可能她亦是大明尊教的人,被派往中土助王世充一臂之力的。〃
马儿欢嘶。
两人听声辨意,晓得是千里梦和万里斑见到跋锋寒的塔克拉马干,故有此友善反应,大喜迎出门外。
宋师道行功正到紧要关头,仍是闭目冥坐。
跋锋寒掺扶着一个人跃下马来,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不知所踪的陰显鹤,以为他身受重伤,大吃一惊。
跋锋寒笑道:〃只是喝得烂醉如泥,没有甚么事的,哈!他在那里找到这么多酒来喝?
真教人难以费解。〃
两人从跋锋寒手上接过满身酒气的陰显鹤,大惑不解的扶他进入店内,后者满脸泥污,衣衫破脏,就像变成另一个人,再非那孤剑独行冷傲的剑客。半闭双目,不住喘息,他们那曾想过他会是这样子的,大感事不寻常。
将他安置椅内,陰显鹤扒在桌上,拍桌道:〃酒来!我要酒!〃
跋锋寒摊手道:〃我在路上遇到他时,就是这样子。大祚荣接回来哩!菩萨处理一些事后,会入城来与我们会合,再与你们一道去见颉利和突利。〃
寇仲放下对大祚荣一半的心事,心想算是韩朝安识相,没有在此事上耍花样,讶道:
〃你不去吗?〃
跋锋寒坐下取起酒壶,大喝了口,道:〃我不想和突利冲突,还是不去为妙。〃
两人无话可说,因为跋锋寒确有恼怒突利的理中。
陰显鹤又拍桌要酒,徐子陵伸手搓柔他背心,输入真气,柔声道:〃陰兄究竟有甚么心事?何不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能为你想到解决的办法。〃
陰显鹤倏地坐直瘦长的躯体,双目直勾勾瞧善前方,两眼空空洞洞的,梦呓般道:〃她不是小妹!她不是小妹!〃
那边的宋师道张开眼来,陪他们摸不着头脑地盯着他。
第三章 伤心憾事
徐子陵怕他伤神过度,暗捏印诀,凑到他耳旁唤道:〃小妹!〃
陰显鹤闻言剧震,醒转过来,茫茫然扫视坐在前方的寇仲和右侧的跋锋寒,远处角落尚是首次见面的宋师道,最后发觉徐子陵正在后面按着背心输气,一呆道:〃甚么一回事?〃
跋锋寒解释一遍,又介绍宋师道予他认识,接着问道:〃陰兄酒醉时唤着小妹这名字,是否陰兄的亲人?〃
陰显鹤露出古怪的神色,叹气摇头,像斗败公鸡似的颓丧失落的道:〃往事不堪提,唉!我要走啦!〃挣扎着站起来。
徐子陵抓着他双肩硬把他按回椅内,恳切的道:〃陰兄定有一段伤心往事,若当我们是兄弟就说出来,五个人想总好过一个人想。〃
寇仲乃玲珑剔透的人,猜到陰显鹤非是如他们原先猜估般暗恋宗湘花,只是认错她是他的小妹子,经宗湘花否认后,受不住那沉重的打击和失去希望的痛苦,故借酒来麻醉自己,致有此失常之举,柔声道:〃陰兄在找寻小妹吗?大家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人多好做事,怎都好过你一个人去碰运气。〃
跋锋寒帮腔道:〃少帅在塞外有一定的影响力,做起事来方便点,胜过陰兄一个人去碰运气。〃
徐子陵移到他旁坐下道:〃信任我们好吗?〃
陰显鹤目光移往徐子陵,呆望他半晌,身躯一阵抖颤,颓然道:〃小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唉!〃
徐子陵射出鼓励的神色,轻轻道:〃你怎会和小妹失散?〃
陰显鹤双目异芒大盛,透出尽倾五湖四海之水难以淡化的仇恨,沉声道:〃是拐子帮硬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