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悲风几近虚脱的勉力策骑缓行,牵着另一匹背驮谢道韫的马儿,从山野转入官道往北走。
将她送返建康谢家,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在谢家他最尊敬的三个人,就是谢安、谢玄和谢道韫。对后者他除了敬意外,还因她不幸的婚姻而充满怜惜之意。老天爷对她太不公平了,既赋予她美貌、才智和一颗善良的心,偏不给她快乐和幸福。她不但是世家大族所谓门当户对的婚姻受害者,更是政治的牺牲品。
到此刻他仍然想不通,为何孙恩定要对她下毒手,究竟是基于对谢安的仇恨,还是有其它原因。
如是为了报复谢家,为何系恩又放过他宋悲风?
当时他拚死拦截孙恩,三十多招后他锐气已泄、真气难继,被孙恩逼在下风。
孙恩只要坚持下去,定可取他之命,可是孙恩只是一掌把他击得踉跄跌倒,便罢手不战,还留下一段令人难解的话。
他说道:「如果换过另一个情况,我绝不会对她下杀手,这是命中注定的。罢了!带她回建康好好安葬吧!在离世前她是没有任何痛苦的。」
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孙恩会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
孙恩的武功比传说中的他更可怕,确是环顾天下,谁人是他的对手?
宋悲风虽然自负,也知自己没有能力为谢道韫报此深仇。
燕飞可以吗?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终于豁然悟通孙恩令人难解的行为。
他是要引燕飞来决一死战。
燕飞和谢家关系密切,而谢安、谢玄去后,谢道韫成为了谢家的代表人物,假设孙恩杀的是他宋悲风或谢琰,那只是武林或战场上互相仇杀的结果,不会造成太大的震撼,可是孙恩施毒手的对象是与世无争的谢道韫,即摆明是冲着燕飞而来,只要燕飞尚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放过孙恩。
这是没法解开的仇恨。
孙恩对除掉燕飞是志在必得,这关系到孙恩的声名和天师军的威势,幸好他回天有术,勉强保住她的性命,凭的是燕飞当年为他疗伤曾调教他的真气。只是谢道韫可以再撑多久,连他也不知道。
孙恩太狠心和卑鄙了,因一己之私,祸及没有关系的人。
更可恨的是司马道子,硬把王凝之一家大小拖进这战争的泥沼去,只为了玩弄手段。
老天爷究竟是怎么搞的,处处让恶人当道,令这世界只有强权没有公义?
忽然间,他明白自己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就是谢玄亲自挑选的继承者,刘裕!
宋悲风暗下决心,不计生死也要助刘裕成器,只有通过刘裕,他才可以为谢家洗刷耻辱,向司马皇朝报复,向孙恩报复。
生荣死辱再不重要,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报答谢安,表达他对这位天下第一名士的感念。
第九章明主择士
燕飞和崔宏抵达拓跋珪的营地,已是接近凌晨时分,拓跋珪闻报飞骑来迎,亲兵们没有一个赶得上他的速度,只能狼狈地在后面追来。
燕飞勒马停下,看着拓跋珪像看不见他人般,直奔至他前方七、八丈处,始放缓马速,神采飞扬、双目放光的直瞪着燕飞,唇角本微仅可察的笑意扩展为一个灿烂的笑容,策骑来到燕飞马前,摇头叹道:「小飞你们是怎办到的?」
燕飞亦目不转睛地回敬他锐利的目光,从容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得,这理由是否足够呢?」
拓跋珪道:「你们损失多少人?」
燕飞颇有感触地道:「真希望是零伤亡,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失去了百多个兄弟。」
拓跋珪的眼睛更明亮了,赞叹道:「肯定是非常精采的一战,你须告诉我整个过程,不可以漏掉任何细节。我的兄弟啊!我们又再次并肩作战,老天爷待我们算很不错呢!」
接着目光移离燕飞,箭矢般往崔宏射去,直望入崔宏眼内。
崔宏抱拳行汉人江湖之礼,朗声道:「见过代主。」神情下亢不卑的与拓跋珪目光交击,气度令人心折。
拓跋珪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又瞥燕飞一眼,见他毫无介绍之意,竞哑然失笑起来,道:「原来是十里三堡的崔宏崔兄,我拓跋珪早有拜访之意,只因感到时机尚未成熟,所以不敢造次。」
燕飞和崔宏两人大感意外,均想不列拓跋珪一口把崔宏的名字喊出来。
崔宏感动地道:「代主如何能一眼把崔某认出来呢?」
拓跋珪欣然道:「像崔兄这种人品武功,万中无一,令我可把猜测的范围大幅收窄。尤其是崔兄举手投足中显现出那种世家大族的神采,更是冒充不来。更关键是不但小飞一副待我去猜的神态,而崔兄更故意不说出大名,显然崔兄非是一般寻常之辈,而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是我该可以猜到的,兼之十里三堡又是小飞可能路经之处,如仍猜不到是崔兄,我拓跋珪还用出来混吗?」
又欣然道:「崔兄是否看中我呢?」
今次轮到崔宏双目发亮,显然是心中激动,因拓跋珪的高明而感到振奋。道:「良禽择木而栖,代主果然名不虚传,今次崔宏来是要献上必胜慕容宝之策,看代主是否接纳。」
拓跋珪双目神光电闪,一字一字缓缓道:「如崔兄能助我胜此一役,我拓跋珪不但会奉崔兄为国师,且永远视崔兄为兄弟,让崔氏继续坐稳中原第一大族的崇高地位。」
接着向左右喝道:「你们留在这里。」
又向燕飞和崔宏道:「小飞和崔兄请随我来!」
鞭马驰出营地去。
※※※※刘裕回到宿处,正推门入房,尚未跨过门坎,邻房钻了个人出来道:「刘大人!可以说两句话吗?」
刘裕见邻房没有灯光,而此人显然尚未宽衣就寝,该是一直在等候他回来,非是想闲聊两句那么简单。
皱眉道:「兄台高姓?」
那人年纪在二十五、六间,中等身材,颇为健壮,是孔武有力之辈,样子本来不错,可惜一双眼睛在他的国字形脸上是小了一点,使刘裕感到他有点心术不正。
对方答道:「我叫陈义功,是统领大人亲兵团十个小队的头领之一,对刘大哥非常仰慕。」
刘裕更肯定自己的看法,这个人是刘牢之派来试探他的奸细,因为如果他本身是有野心的人,当然乐意招揽能亲近刘牢之的人。刘裕不由心中暗笑,心忖就看看你有甚么把戏要耍?
亦暗自心惊,刘牢之确比他猜测的更要高明,竟懂得玩弄此等手段。
跨槛入房,同时若无其事的道:「陈兄有甚么话要说呢?」
陈义功随他人房,道:「我是冒死来见刘大哥的,因为我实在看不过眼。以前我一直在玄帅手下办事,明白刘大哥是玄帅最看得起的人。」
刘裕心叫来了,他是要取信于自己,以套取自己的真正心意。
悠然在状沿坐下,定睛打量他道:「刘爷待我也算不错吧!马上便有任务派下来。如果让我无所事事,我会闷出鸟儿来。」
陈义功蹲下来低声道:「刘大哥有所不知,今次统领大人是不安好心,分明是要刘大哥去送死。近两年来,凡当上盐城太守的没有一个可以善终,包括王式在内,前前后后死了七个太守。有人说焦烈武是海上的聂天还,最糟糕是负责剿贼的建康军士无斗志,遇上大海盟的海贼便一哄而散,王式便是这么死的。」
刘裕心想如果这人说的有一半是真的,便应了燕飞说的话,敌人是明刀明枪的来杀自己,即使有燕飞当贴身保镖,对着数以百计的凶悍海盗,他也绝难幸免。
陈义功又道:「焦烈武本身武功高强不在话下,他的手下更聚集了沿海郡县最勇悍的盗贼,手段毒辣、杀人不眨眼。所以沿海的官府民众,怕惹祸上身,没有人敢与讨贼军合作,很多还被逼向贼子通消息,因此焦烈武对讨贼军的进退动静了如指掌,使历任讨贼的指挥陷于完全被动和捱打的劣势。建康如派出大军往援,贼子便逃回海上去,朝廷又势不能在沿海处长期驻重军,昕以今次统须大人派给刘大哥的任务,是没有人愿接的烫手山芋,注定是失败的,一不小心还会没命。」
刘裕听得倒抽一口气,又实时顿悟,刘牢之是想借此人之口,来吓得自己开溜作逃兵,那他一样可达致除掉他这眼中钉的目的,而自己则声誉扫地,失去在北府兵里的影响力。
苦笑道:「我刘裕从来不是临阵退缩的人,不论任务如何艰苦和没有可能,我也会尽力而为,以报答玄帅对我的知遇之恩。大丈夫能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对吗?」
心中也感好笑,情况像是掉转了过来,自己变成占领边荒集的人,而贼子则是荒人,不同的是自己手上根本没有可用之兵。
陈义功双目射出尊敬的热烈神色,沉声道:「刘大哥不愧是北府兵的第一好汉子。我陈义功豁出去了,决意追随刘大哥,刘大哥有甚么吩咐,即管说出来,我拚死也会为刘大哥办妥,并誓死不会泄露秘密。」
刘裕仍未可以完全肯定他是刘牢之派来试探自己的人,遂反试探道:「千万不要说这种话,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唉!我还可以做甚么呢?」
陈义功尽量压低声音凑近道:「统领大人是不会容刘大哥在起程前见任何人的,刘大哥有甚么话说,我可代刘大哥传达。」
刘裕心中好笑,你这小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想套出老子在北府兵里的同党,然后来个一网打尽?
颓然道:「不用劳烦了,现在我已变成北府兵里的瘟神,谁敢支持我呢?你最好当从未和我说过话,待我有命回来再说罢。他奶奶的!真不明白我是否前世种下冤孽,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让人发觉你在我房里,跳下长江你也洗不清嫌疑。」
陈义功终现出失望神色,依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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