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谋杀自己一事上,司马道子和刘牢之肯定衷诚合作,最直接了当莫如使自己陷于没法逃走的绝地,然后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加以搏杀,又或以卑鄙手段设法陷害他,再治以重罪。
现在他是任由敌人摆布,身不由己,难道他可以不听刘牢之命令吗?
所以今夜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想不出对抗的方法,明天向刘牢之报到后,他的命运再不由自己作主。
有什么办法呢?
王弘的老爹王洵可以帮上忙吗?
唉!
说到底不论王洵在建康朝廷如何有地位,始终是文臣,难以插手到被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掌握的军政之内。劳烦他只表示自己山穷水尽,再想不出更好的保命招数。
支遁又如何呢?
佛门在建康当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于军队内的人事安排上却是无能为力。可是如果请支遁去向谢琰说项,能否令谢琰回心转意?
刘裕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主要是因想起了谢琰逐他出谢府时的可憎嘴脸,人是要活得有骨气的,嗟来之食不要也罢。且他更怀疑支遁对谢琰这刚愎自用的人的影响力能有多大。
左思右想,仍苦无良策。
刘裕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既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不如到邻房弄醒宋悲风,立即连夜离开建康,潜返广陵,设法在北府兵内搞一场夺权的兵变,反过来讨伐司马道子和刘牢之。
这是个非常具诱惑力的念头,但刘裕却知道只能在脑袋内打个转,他是不会这样做的。谢玄说的话他仍是记忆犹新,想成为将士肯为他卖命的主帅,他必须成为他们景仰的英雄,而不是于国家水深火热的时刻,叛上作反,乱上加乱,徒添民众的苦难。
刘裕出身布衣,来自最低层的社会,比任何人更明白蚁民之苦。
就在刘裕差点放弃,惟自听天由命的一刻,他的脑筋又活跃起来。
在建康最想杀他的两个人分别是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也是大晋除桓玄外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任何有效的方法,必须是针对这两个人拟定。
他们有什么破绽和弱点呢?
刘牢之的唯一弱点,是表面必须装作对他宠爱有加,所以在北府兵内他该是安全的。可是只要他随便找个借口,把自己借调予司马道子,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关键处仍在司马道子,更令他心生惧意的是只一个陈公公,已教他应付不来。
司马道子的阴谋手段层出不穷,于这方面他体会极深,除非他是真命天子,否则必难逃司马道子的毒手。
唉!真命天子?当假的“真命天子”真不容易,晓得实情的只会笑死。
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
刘裕猛地起立。
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里,看到一点亮光,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他探乎抓着连鞘放在几面的厚背刀、缓缓拿起来,同时整理脑海内的思绪,把厚背刀挂到背上去。
他感到历史在重复。
当日面对来袭的荆州两湖联车,因高彦的请求,引发他的灵机,想出破敌的全盘作战大计,取得空前的成就,现在亦因想起这个人,使他在几近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想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一心杀死自己的紧密联盟里的一个破绽。
此计是否可行,要老天爷方知晓,不过他必须一试。
只要尚有一分希望,他便要尝试。
第三章 都城密会
王弘回到马车上,神色古怪,凑近道:“果如刘兄所料,他答应与你秘密见面,真令人想不到。”
又忧心的道:“如果他立即通知他爹,布局杀你,如何是好呢?”
刘裕淡淡道:“司马元显是不会做令我看不起他的事。王兄不是说过他手下尽是建康的纨绔子弟吗?司马元显用人不该这般低能,只因形势所逼下,不能不给甜头予围绕在他身旁的狐群狗党,否则他将失去高门的支持。因此他该比他的爹更明白现时的形势,更明白北府兵举足轻重的作用。”
稍顿续道:“我和司马元显也算有交情,去找他只是平常事,何况琅琊王仍在宫内处理政事,该不会出问题。”
然后又道:“他起先感到震惊,但一直不发一言,到我对他说现在朝廷的最大威胁,绝不是你,而是孙恩和桓玄,甚或刘牢之,他始动容,追问我为何把刘牢之和桓玄、孙恩算在一起,我便说须直接问你,他才答应见你。刘兄真厉害,你教我说的这句话,原来有这么大的威力。”
刘裕松了一口气,能否说动司马元显尚是未知之数,但最少有一试的机会。
王弘道:“现在我必须立即离开,司马元显会使人来驱车,领刘兄到某处见他。刘兄事后可否到我家去,让我可以安心。”
刘裕点头答应,看着王弘退出车外,上马离开。
片刻后,琅琊王府启门的声音响起,有人越过街道,直抵马车停泊处,登上御者的位置,挥鞭驱马,马车起行。御者没说过半句话,他亦不作一声。
刘裕解下佩刀,拦在一旁,心中充满感慨。
他知道自己是在玩政治的游戏,且他是被逼去参加这游戏的。他情愿真刀真枪的在沙场与敌争雄斗胜,可是如果他不使手段,他将永远失去上战场的机会。
他和司马道子虽然一直处于敌对的位置,事实上却没有甚至解不开的私人恩怨,一切都是公事。不像与桓玄或刘牢之的仇怨,那是绝没有转园的余地。
他视司马元显为可争取的对象,不但因目前大家在利益上有可以磋商的地方,更因双方曾在特殊的情况下短暂地并肩作战。当时他清楚感觉到司马元显的确与他们同心协力,大家生出微妙的信任和感情。
在那段经历里,他进一步了解司马元显的本质,并不像传闻中的他那般恶劣,而司马元显亦对他们有深一层认识。
正因这基础,令他感到可以和司马元显说话。
马车驶进一所宅院去。
四周都是等候的人。
司马元显的声音响起道:“刘兄请下车。”
车门给拉开来,刘裕把刀留在车上,空手下车。
司马元显亦没有携带兵器,立在暗黑里,笑道:“刘兄屡创奇迹,确令人难以置信。”
刘裕环目扫视,四周围着近二十人,无一不是高手的体魄神气,且年纪绝在二十至三十间,该是贴身保护司马元显的心腹近卫。
刘裕淡淡道:“只是侥幸吧!公子在大江力抗荆州联军,才是真的了不起。”
司马元显对他的话非常受落,且懂谦虚之道,答道:“刘兄休要夸奖我哩!请!”
其中一护卫燃亮手上灯笼,领头步入打开的大门。
刘裕随那人登阶入内,屋里陈设简单,没有甚华丽的装饰布置,只有数张地席和小几。
司马元显的声音在入门处道:“放下灯笼,志雄你到门外等候,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进来。”
那被唤作志雄的呆了一呆,想要说话。
司马元显不悦道:“快!”
那人无奈的放下灯笼,转身离开,大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司马元显从容在主席坐下,摆手示意道:“刘兄坐!”
刘裕在他右手侧席坐下。
两人目光接触,均不约而同生出古怪的感觉。
司马元显低声道:“如果我爹晓得我在这里密会刘兄,肯定会骂我一个狗血淋头。”
刘裕欣然道:“那公子为何又肯见我呢?”
司马元显摊手道:“我自己亦不明白,或许是因我们共过患难吧!我并非盲目服从我爹的人,可是我爹对刘兄的看法,我却大致上同意。刘兄想见我,当然是认为可以改变我对刘兄的看法,只是这点,已令我很想听刘兄有甚至说辞。”
刘裕微笑道:“我想不如倒过来,先听公子对我的意见。大家直话直说,不用有任何避忌。”
司马元显点头道:“好!便让我实话实说,在北府兵和乌衣豪门中,均流传一种说法,即是谢玄选了刘兄作他的继承人,好完成他北伐统一南北的梦想,刘兄对此有何解释呢?”
刘裕苦笑道:“我可以有甚至解释?玄帅派我到边荒集把一封密函交到朱序手上,我为他完成了任务,被他另眼相看,就是这样。”
“事实上玄帅虽有提点我,却从没有作出例如移交军权又或破格提升的安排,玄帅临终前我仍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将,只因和荒人拉上关系,才使我的情况显得特殊。玄帅有对其他人说过一句我刘裕是他的继承人吗?没有!对吗?
玄帅去后,掌军权的是刘牢之和何谦。其它人因怀念玄帅,又因不满刘牢之的作为,所以寄望于我,使刘牢之对我生出顾忌,逼我立下军令状到边荒集送死。而我在边荒集侥幸成功,不是我本事,只代表荒人不是省油灯,而最重要的是我只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军人,除执行上头派下来的命令外,从没有逾越军人的本份。”
司马元显用心听他说话,不时露出思索的神色,听罢仍没有出声,只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他。
刘裕心忖司马元显的确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只懂争风呷醋、花天酒地的皇室贵胄。
好半晌后,司马元显叹道:“我愿意相信刘兄说出来的全是事实,可是刘兄有否想过‘一箭沉隐龙'的谣言,把刘兄置于非常不利的处境,纵然谣言确是凭空捏造,可是只要愚民深信不疑,势将动摇我大晋皇朝的管治。”
刘裕从容道:“于此朝廷风雨飘摇之时,如果因为边荒说书者一句附会夸大之言,而平白错过拔乱反正的机会,是否因噎废食呢?”
司马元显不悦道:“刘兄太高估自己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是刘兄来求我,我不但看不到刘兄可以给我甚至好处,还要冒被家父痛责之险。”
刘裕不慌不忙地答道:“坦白告诉我,刘牢之因何没法容我区区一个小将领?又为何要在杀我一事上鬼鬼崇崇的,使尽卑鄙手段?他怕我甚么呢?”
司马元显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