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既是天留门所派,天留门又意图不明,最好的办法是不下杀手,却打得他重伤,以便逼供。但两人一交上手,康浩陵立知自己决无把握控制下手强度:那人手上就如身法一般快,招招进逼之余,一把木尺几乎不与他长剑相碰,偶尔将要碰上,那人手腕好像自有主意似的,又似能感应自己剑身带起的气流,不经思索就变招拍打,又或从奇特角度突出、改为攻击自己要害,总之不让自己有削断木尺的机会。
那人一袭雪白贴身短袍,倒像是从方才藏身的布轴上裁下一幅布来做的衣衫。头脸用微黄粗布裹住,连眉毛也遮住,只露出眼睛,衣袖也直裹到手腕。装束利落,全身更无半点包袱饰物。自己着的是普通平民衣袍,应变腾挪即使已经甚快,但衣?袖口扬起,仍不免略有阻滞;对手则有备而来,衣着配合身法,在布匹之间纵高伏低,直如一缕没有重量的鬼魂。
康浩陵一开始十分警醒,除提防那人以阴招偷袭宋惠尊外,还有余裕去观察那人木尺有如剑招的挥击,「这是剑,这人虽然拿把木尺,路数却是剑招,这是短剑的打法。」到后来,他已无法多想,全凭直觉去对付那一柄彷佛精怪、在自己与对方身周窜动的木尺,彷佛喝了酒上场一般,竟似有醺醺醉意。
………【第二十二章 交手(三)】………
他奉命在道上行走,断断续续也有两三年,因年少气盛,像搭救闲花馆女子那样的斗殴,殊为不少。但生平交战,居然是以此番为最险,而对手仅持一把没锋没刃的木尺!
对手厉害之处除了形迹飘忽,最棘手的还在那股拚死逞勇的狠劲,两败俱伤的招数层出不穷,或者说,那不是招数,而是这人情急变招之时,往往舍弃两方各有余地的步数,而自然选择同归于尽的暴烈攻势。这才叫康浩陵难以应付,事前想好的「不下杀手、将其制住」,根本是奢想。
康浩陵心中模模糊糊飘过一个念头:「便算要刺杀,宋师傅与我又跟你有甚么大仇?怎地每下杀招都是恨意!」
确是恨意。康浩陵来往的江湖人也不甚多,因而几乎能断定自己与此人毫无瓜葛。而这人又不像是憎恨自己,亦非憎恨宋惠尊,竟像是此人原本便带着仇恨去练就这身功夫。这功夫又彷佛在哪里见过,也是见到有人持一柄二尺剑使出来的。那人与这白衣人一样,个头也是较自己略高,轻功却丝毫不因身高而有碍;那人也是身量清瘦,也是左手使剑,尤其是剑尖蕴蓄的杀气,依稀彷佛。
只不过,即使似乎见过,那时所见到的,绝无这样高明,身法无这样飘忽,一年内更不可能有这样的进境。眼前这人杀气之强,戾气之重,即使手中是剑不是木尺,那剑怕也无须开锋!
驰星剑第一层「观星式」几乎没有使出来的机会,康浩陵翻翻滚滚都以第二层「流星式」攻拒,第三层「捕星式」一大半是自己在小镇养伤期间自悟自练,未得详细点拨,以他性格,便不会在临敌时冒险尝试,虽然此刻已感到力不从心,也不会以己之短攻敌。
眼角瞥见宋惠尊随着布庄的明老板和一众客人逃出店外,白衣刺客无法瞬间袭击,这样最好,自己避着青派耳目匿名保护,宋惠尊亦不能显示武功,只盼他走得越远越好。
其实,康浩陵根本无暇转眼分辨宋惠尊身形,凭以判断宋惠尊所在的,不过是他手上那条烤肉。康浩陵百忙中竟有些好笑:这刺客凶悍若此,自己直是眼也花了。
岂知这一分心,白衣刺客再不恋战,反身便向街上跃去,要去追杀宋惠尊。康浩陵追赶不及,一剑刺在店门口的一匹碧染黄绢上,这剑情急势猛,黄绢腾地打在那人腰间。那人被阻了一阻,仍奋身纵跃,康浩陵却不放人了,剑去如流星急涌,落在那人左右身侧,真如流星纷纷直坠到身上一般。
那人拔起身子,一一闪开,木尺随身转过。康浩陵见了他手腕手肘的动作,知道木尺可能刺出的方向太过繁多,到时避无可避,于是仗着自己剑长,便去刺他左腕。那人竟不缩手,康浩陵剑尖微有感觉,似乎已刺到那人关节,却见木尺的影子突然在眼前暴涨增多。
原来那人不知中剑与否,仍将这招使了出来。猛然间,康浩陵彷佛站在旷野里被夏季骤雨淋头,四面八方都是木尺,不知哪一把会刺到自己身上要害,脑中电光石火闪过莫名其妙的一念:「骤雨来临,只能打雨遮了。」
这时哪里还问驰星剑第三层是自练还是师父所教,「捕星式」的剑光便如一把撑开的大伞,推了出去,旋即高举,要把那刺客连人带尺兜头罩住。
他实在不知这一下能否网得住白衣刺客的攻势,自己呼喝声中,见那人在剑光下似乎微微怔了一怔。那人随即不避不让,左肩一动,木尺的众多影子凝聚一起,不理康浩陵的长剑随时要劈到头顶,更向剑网中窜入,木尺往康浩陵喉头点来。
那人拚命一至于斯,康浩陵再也料想不到。自己无法收势,而「捕星式」的要点还不在剑光,而是劲力一长,随便一剑都能杀敌,敌人像是网中猎物,从哪个方向出刀都可轻松杀死。他火侯虽然未到,也已略具声势,剑刃疾落,随着他手上劲力加速堕下,要比敌人木尺刺喉的速度更快,好劈开敌人的顶心。
顷刻之间,白衣刺客木尺即将触到他颈中肌肤,两人目光正对。
生死交关,康浩陵眼神已不复平时出手的冷静,而是非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横蛮。白衣刺客原本眼光灼亮,到此突然瞬了一瞬,木尺微滞,分不清他是否要借这停顿,瞬间发劲。
康浩陵已斗得连自己也没察觉自己野性尽显,只知对方忽现迟疑之意,本能便是大喜,剑身更猛地朝对方头顶斫落。
白衣刺客忽然撇开目光,倏地收回木尺,矮身向旁翻出,这一下拿捏不准,木尺已在康浩陵颈中轻点一下。刺客这一翻身,是靠了绝顶轻功,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了两人的同归于尽,毕竟不能完美,康浩陵那落向头顶的一剑斩入了他右小腿肚。康浩陵这一斩原是要将对方头颅劈开,再加上剑身下落之势,沉猛已极,若非刺客翻出前挥尺在康浩陵肘上托了一下,右腿早已当场斩断。虽然未断,剑伤也已及骨。
康浩陵喉头被木尺点得疼痛,下手自然有报复之意,剑刃往后一拖,白衣刺客腿上鲜血淅淅沥沥洒在布庄的地面。这道伤原本不轻,但那人丝毫不见瘸拐之象。康浩陵没料到事情这样收场,从方才野兽对决一般的幻境回过神来,长剑甫收,正要再去斩刺客的脚筋,那刺客竟已扑到街上,噗的一声,木尺戳入了宋惠尊咽喉。
宋惠尊还来不及呼叫,便已血液狂涌,胖胖的身躯直挺挺倒下,手中兀自抓着那烤肉,烤肉溅满鲜血,随着他身子一颤一颤。行人惊叫回避,那年老的布庄明老板骇得当场晕了过去。
康浩陵见敌人毕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取了宋惠尊性命,说不出的愤怒挫折,身子与喝声同起,又是招「捕剑式」的「河汉东倾」,剑尚未到,忍不住冲动,一脚已将那正弯身查看宋惠尊尸身的白衣人重重踢翻在地,又在他喉中踩了一脚。这两下已是蛮打,丧失了「河汉东倾」的法度。耳中似乎听到兵刃撞击与人群吆喝,却全没去想那是甚么声音。
那白衣刺客喉头中脚,跳起时一声咳嗽,略为一顿,康浩陵又是一脚踹在他脸。那刺客的蒙面布条登时染血。康浩陵踏住他前额,一剑就往他心口刺下。他挥动木尺来格,康浩陵顺手将木尺斩成两半,又是一剑刺落。
眼看剑尖已及刺客胸前衣襟,刺客再也不抵挡,瞪视着他,竟没恐惧之色。康浩陵哪里管这许多,正要一剑将这人钉在地下,身旁忽有寒气来袭,这寒气自己领教过,可没法回忆是甚么来头。但见青芒闪动,有利器来削他的剑,他一惊缩手,反手掠出,先避开了那利器,随即指住身旁之人的小腹。他凝立不动,长剑完好无损,这才去看那人是谁。
身旁那人却不再出手,也不在意康浩陵的蓄势待发,退后两步,道:「你二人为何私斗?这人与你们有何相干?」说着对身穿内监服色的宋惠尊尸身一指。语调虽沉,嗓音却细,这是个女子。
康浩陵第一次到成都,在蜀宫中为风渺月宝刀砍断佩剑;第二次进城,青派头子风渺月与牙军前来喝阻坊中当街私斗,风渺月一刀挥出,这次宝刀已未能伤及他的剑。
此时牙军环伺,康浩陵剧斗之余,又兼为了宋惠尊之死而情绪激动,双手微颤,情势明明甚为紧急,心下却忽然醒悟:「一年之前,我便不可能避开这一刀。如今看来,纵然北霆门以宝刀使列雾刀法,我南霄门也未必不能胜!」念头自管打转,身子已经如箭离弦,窜进明氏布庄,伸剑一挑,抄过自己的竹篓,再不理会牙军如何处置那白衣刺客,闪入了街旁窄巷。
一进窄巷,听得身后人马骚动,他略略回头,正看见一道白影朝对面房顶闪去,那刺客有伤在身,仍能在风渺月与众军士监视下遁走。
这次只是私斗,不如上次杀兵事大,康浩陵知道十字街头人证众多,自己并无太大麻烦,一名内侍既然不是自己所杀,众牙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再来追寻自己。
他盯着白影的去向,转身也攀上这边房顶,纵目望去,九月秋阳下再无刺客踪迹,心下不忿:「你腿上给我割了老大一个口子,又没空裹伤,若还能脱逃,算是我无能。」
见下方街道之上,众军士正在搬抬宋惠尊尸身,跟行人询问事发经过。一名牙军叫道:「看,这内监的鼻子给刺客割去了!」另一军士奇道:「地下有把牛骨刀,这刺客是――」却没说出是甚么。他叹了一声,知道刺客定是为了向天留门复命,而自己愤激时上前踹倒了他,却也没看见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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