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眼下就这么一松劲,回味之后还想接着逗她。眼睛微眯,他将她揽在怀里,凑近了一些道:“解释得这么清楚、让朕知道林氏在等着,你就不怕朕立时三刻就去了?”
“陛下不喜欢跋扈的女子。”兰薇衔着笑意继续在他掌心写着,“那么……她现在还跋扈着,会因为她等得辛苦就喜欢她么?”
“又揣测朕的心思。”他淡睇着她,“朕再罚你一次?”
“这次不是揣测。”兰薇驳得很快且毫无惧色,“陛下您表露得明白,不需揣测。”
……哪里表露得明白了?霍祁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知说是问出来,她必定又是从细枝末梢分析一番,然后让他不承认都不是。
还就不肯服这个软,霍祁眉头一挑:“没有,你猜错了。”
低眉见兰薇在他怀里低眉一笑,手指又去写了,这回只写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那个字是:嘁。
☆、楚宣
席兰薇把话说得明白,是以当禁军都尉府想要问她两句话的时候,皇帝也未多加阻拦。未免问完之后再传出别的话来,索性召了六宫同来,都当场看个清楚,谁也别事后议论。
席兰薇对此大是满意,不仅是因为可以免去诸多闲言碎语,更是能让六宫瞧明白了,她在宫里活着,凭的并不仅仅是她姓席。
六宫奉旨去了宣室殿,右首最尊的位子上坐得仍是执掌凤印的景妃,席兰薇的席位却被安排在了皇帝身边,同案而坐。
她肩上仍带着伤,水蓝色的交领上襦下仍有一处被包扎伤口的白练撑得不平整。可见伤得不轻,但好在伤得是左肩,好过右臂动不了。
禁军都尉府虽在皇宫内,路上仍很需些时间。众人便静等着,各自不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甚是无趣。
宫娥奉上茶盏,霍祁刚一揭盖子,视线落在旁边以手支颐发着愣的兰薇面上,笑了一笑没继续动,把茶盏往她跟前一递,低低道:“猜是什么茶?”
“……”席兰薇对皇帝每回见面都要让她猜谜玩的做法很是习惯,瞥了他一眼,提笔就写,“君山银针。”
又猜得奇准。霍祁气馁:“又怎么猜的?”
于是席兰薇没好气地再写一个字:“闻!”
他方才茶盏盖子都揭了一半了,阵阵茶香袭面,还需问她怎么猜的?!
霍祁颓然坐正了,品茶不言。
“陛下。”宦官在殿门口一揖,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觉得可算是来了。那宦官禀出的话确实,“越辽王求见……”
一阵骚动。
说起来,皇帝和越辽王是亲兄弟,从不把越辽王当一般的外臣。有时越辽王求见,碰上有嫔妃在,那一道帘子也省了,开几句玩笑也都无妨。
此番骚动,自不是因为藩王来求见而大惊小怪,而是……越辽王与席兰薇的那一层关系,众人都知道。
这回中秋越辽王来长阳,之后逗留了这么久,谁知是不是跟宫里这位鸢才人有关系?
于是在短暂的窃窃私语后,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皇帝。皇帝好像没什么反应,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实则是落在席兰薇正徐徐写下的笔划上。
“陛下不必顾忌臣妾。”
一句话,八个字。写得认真稳重,笔触间力道均匀毫无慌乱。皇帝轻一哂,抬了头,淡然道:“传吧。”
少顷,见越辽王入了殿,四合云纹的紫色直裾袍摆拂过门槛,浓重的颜色有点儿令人生畏。髻上白玉冠色泽温润,好像方才带来的那几分让人望而却步的敬畏感只是错觉。他向殿内行了十数步,方躬身一揖:“皇兄。”
“二弟。”皇帝一点头,着人赐坐。霍祯坐下来,神色从容若常,伸手接了宫人奉上的茶盏印了一口,什么也未说。
霍祁一睇他:“有事?”
“并无它事。”霍祯搁下茶盏浅一颌首,“只听闻今日是要问那日行刺的事,臣弟担忧,特来看看。”
如此乍听之下很是说得过去,此次行刺来得太突然,满朝文武都对此很关心。但细一想,众人又都存了个疑影,静默少顷,可算是有胆子大些的嫔妃嘟囔着把这疑影说了出来:“查了也有几日了,偏今天是禁军都尉府找鸢令仪问话,殿下便来了……”
说得已足够明白。席兰薇面色一凌,轻浮的笑意好像在面容上添了一层霜雾。她凝视了那嫔妃须臾,一抹讥嘲的笑容现得分明,端得是有意让对方觉出她有多瞧不起她。
那嫔妃被她这份讥嘲弄得面色一白,碍于皇帝在旁边,忍着不快又嗫嚅一句:“臣妾也没说什么,才人娘子何必如此反应……”
霍祁斜睨着席兰薇,看她面上那份嘲讽一点没减,提笔就开始写了起来,不知她想拿什么话呛回去。
待得席兰薇搁笔,皇帝径自拿了那张纸来看,看罢忍笑交给宫女递过去,那宫女无意中一扫也是一副抿笑的样子。
那张纸上写着:“陆琼章若真想调好身材,就莫要死命地饿自己一整日、反在睡前忍不住吃东西了。”
这陆琼章和席兰薇同住祺玉宫,近来发福愈加明显,瞧着身子“见状”,可白日里无论是晨省时见到她、还是闲来散步时碰上她,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一次甚至差点栽倒在宫道上,分明是节食过了头。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见瘦、反倒胖得更加厉害——若是当真一点不吃,哪还有接着胖下去的?再说,那样活到今日非得成仙不可,可见是晚上睡前总扛不住。
席兰薇想着觉得可笑,倒也没想过拿这个挤兑她什么,毕竟事不关己。但今日是她找茬在先,她只好把这个写出来反找陆氏个不痛快了。
陆氏看罢,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再看皇帝忍笑的样子,更加气不过,出言驳道:“谁……谁睡前忍不住吃东西了?”
席兰薇索性懒得多理她了,只心中念叨了一句:嘁,那宫人大晚上忙着送进你房里的那许多点心,难不成还是等着放到早上吃的?
“禁军都尉府镇抚使到——”宦官悠长的声音响彻宣室殿,报得气势,实际却还没有方才询问是否召见越辽王惹人注意。
一众宫嫔该品茶便继续品茶,一个镇抚使罢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然而片刻后,仍持着茶盏的宫嫔们手上都一顿。
席兰薇眉头微凝,抬眸望向殿外,沉肃地看着,努力地想看到更远、看清来人。
一派安静中,一步又一步踏上长阶的脚步声很是明显。那么沉稳的声音,传入殿中时虽已显轻微,却仍让人听着感觉就像洪钟撞响般有力。
长阶级数很多,许久都未见来人是谁,但殿中众人都仿佛看到那穿着飞鱼曳撒的男子的身形,好像眼见着他足下的黑靴踏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终于出现在殿门口……
直至他真正站定在殿门口时,众人才恍然回神,知他一个镇抚使是穿不得飞鱼服的,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宝蓝暗纹曳撒。颜色极正的浓重蓝色,穿在他身上,好像带着夺目的光彩。
他面容谨肃,在门口停了一停,视线在殿中诸人面上一荡,方提步入殿。每一步都仍走得铿锵有力,行入殿中一段距离,复又一驻足,拱手一揖:“臣楚宣,拜见陛下。”
这声音却让席兰薇一滞。
有些熟悉、很是熟悉,熟悉得让她浑身一冷,却又很快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这声音,实在跟那刺客……太像了。那在黑暗中一次次传入她耳中的声音,让她那时心慌又心安,如今在一片光明中再度听见,好像反倒心慌更多些。
席兰薇定了定神,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浅一颌首,示意他有话尽管问便是。
“这位可是鸢才人?”楚宣问道。皇帝一点头:“是,你有话便问吧。”
“请问鸢才人,那日可有看见刺客长相?”
楚宣言毕,等着对方作答。却见这鸢才人执起笔来,不觉一怔,正疑惑不解,听得越辽王在旁解释了一句:“楚大人莫要奇怪,这位鸢才人……不会说话。”
“不是不会说话。”皇帝即刻接了口,淡睨了越辽王一眼,幽幽解释道,“前些日子因故致了哑。”
语毕自己一滞,他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去想席兰薇会在意怎样的说法。
楚宣怔了一怔,视线挪到席兰薇肩头,问道:“娘子肩上的伤,便是那刺客所致?”
席兰薇一并答了,着宫娥呈给楚宣去看,纸上一共两行字:“未曾见刺客相貌,只大致之其身量、亦闻其声;肩头剑伤确为刺客所致。”
兰薇凝神,见楚宣接过那张纸去读,便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连一点轻微的变动都不想放过。她觉得是自己多疑了,但还是谨慎为好,便刻意提了记得那人的声音。
只见楚宣将纸持在手里细读了两遍,视线始终回荡在两行字迹间,微蹙着眉头仿若在思量什么,并无半分半毫的慌张失措。
微微屏息,兰薇心下思考着,如他是那人,他下一句会问什么;如不是,又会问些什么……
倒是没什么肯定的结果。
楚宣喟了一声,抬起头来缓缓道:“长阳已封了城,查了几日没搜出这人。才人娘子可否再与臣说说此人,记得多少便说多少……此事,总得抓住这人,才好知道始末。”
他的口气平静无比,甚至有几分因为寻不到进展而带来无奈。但是……就如那日在黑暗中,那刺客的声音让席兰薇莫名其妙的心安一样,此时他的神情,让席兰薇没由来的怀疑更深了些。
☆、辩解
纵使心底生疑,兰薇还是将那日的事详细写了下来,一句话都没有放过。
写至自己受伤后被那刺客扶着坐下时,微有一停,想了一想,还是如常写了下去。写罢这一段,搁笔停了,先呈给了一旁的皇帝。
皇帝轻怔,不解地看看她,席兰薇抿笑,手指在那一段上点了一点,皇帝便看下去。
字迹清晰、描述得也清楚,遂是一笑大是无所谓:“朕知道,无碍。”
她与刺客相对而坐的事,先前禁军就已禀过了。目下虽是加了那刺客扶了她一把之事,也没什么大碍。
于是兰薇继续写下去,很快收了尾。足足写了三张纸,由宦官交予楚宣,楚宣迅速看罢、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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