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一怔,短短一思后皱起眉,带着几分不明道,“自是该处死。”
她笔下却又写说:“可她爱慕陛下。”
“……”这倒让霍祁觉得意外,一时觉得席兰薇必定在逗他。而看向她,却见她明眸清澈,眼中分明没有玩笑的意思,满满的询问,在等他的答案。
他发懵,她继续写说:“就连下毒害臣妾,也是因为想服侍陛下。夏氏答应事成之后引荐她,才让她动了这心思。”
哭笑不得,与席兰薇当时一样,霍祁只觉得这人荒谬又可怜,但如何处置她……
二人一样的想法:且看是荒谬多些还是可怜多些。
。
夕阳西斜,席兰薇与秋白清和一起,进了漪容苑后的一处厢房中。
房内陈设简单,一榻一案一柜,再无其他。门口有宦官守着,见席兰薇前来,躬身施礼、打开门上铜锁,待得她进去,又安静地重新阖上房门。
秋白将手中的檀木盘子放在案上,盘中只有清酒一盏。该是上好的美酒,酒香四溢,让人一嗅便有些醉。
“鸩酒,喝了吧。”仍是席兰薇动着口型,清和替她道出了话语。
思云坐在榻上,望着酒盏怔了一怔,似乎并没有太多恐惧,平静问说:“不用……供状了么?”
“不用了。”席兰薇神色清淡,睇了眼那酒盏,“喏,快喝了。你的尸身我会差人给你送回家去,你的家人我也会替你照顾好。”
思云瞧一瞧那酒盏,未动。轻轻地缓出一口气,看向席兰薇:“婉华娘子,你怕么?”
席兰薇一愕。
“你从前做过的事,你怕么?”思云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分邪意让席兰薇心中一沉:就算是弃卒保车,也果然还有后手。
思云下了榻,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案边,执起那酒盏看了一看,一声轻笑:“信么,我今日死在这里,明儿个一早,陛下就会知道……卫氏是你逼死的、杜氏也是你害死的,哦……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席兰薇微微吸气,无甚恐惧地笑看着她:“不是我。”
“但你说得清楚么?”思云踱步向她,被清和一挡只得停下。她在离她三两步远的地方笑意殷殷,手中酒盏轻晃,好像那只是一杯普通的美酒。
“你猜猜夏才人为什么会用我?”思云把酒盏凑到面前嗅了一嗅,又放下一些,轻轻道,“因为我当真恨你啊……我努力了那么久都得不到,你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却让陛下足足宠了你一年有余,没有谁能比得过你。夏才人知道,只要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尽力毁了你的。”
“你留了后手。”席兰薇道,沙哑的声音多了些压迫感,“那日你却没说。”
“不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我怎么会说?”思云笑意阴冷,“没有逼我去见陛下、也不用我写供状,那便是你已然找了夏才人的麻烦,把事情捅出来了。”她说得笃信,“陛下本就不喜嫔妃生事,你说他若今日见了你惹事、明日再听闻从前的事与你有关,会如何?”
席兰薇屏息听着思云之语,暗暗心惊之余,亦感慨……还好是霍祁。
挥手示意清和不必再拦她,席兰薇上前一步,低哑的语声掩不住笑靥娇艳:“难为你从没在御前服侍过,还如此熟知陛下喜恶。”思云轻一笑,颇有几分得色。席兰薇淡看着她这分得意,口中一顿,继而又道,“那你想没想过……陛下是一国之君,权谋之事犹如家常便饭,也许他早就知道你这最后一步。”
思云觉出她话里有话,那嗓音好似从阴曹地府逼出来的,惊得她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连连摇头:“你……你告诉他了?不可能……你没有证据,他不会信……”
“他信不信是他的事。”席兰薇冷笑。到底尚未痊愈,说了几句已有些气力不足,便退开半步,睇了清和一眼,示意她接着替她说,“可陛下是我的夫君啊,他信不信……我总是要告诉他的。”她打量着思云,羽睫一覆,“万幸,他肯信我。还提醒我了一句,你们大概是有后手的。哦……他可没指望你如此沉不住气,一口气全说出来,只是思忖了一番大抵会是什么后手,凑巧猜了的几样里还就有你这一样,目下袁大人已带着人往夏才人那里去了。”
思云错愕不已,直惊得眼眸圆瞪。兰薇轻哂,淡看着她手里的酒盏:“这酒也是陛下赐的。”
思云的手陡然一颤,些许琼浆倾洒出来,酒香溢得更加厉害。
“我本不止告诉了陛下你做过什么,也让他知道了你的心思。”她再度走向她,手在袖中一探,取出一枚小小纸包,信手打开,微微倾斜,将纸包中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入她手中酒盏里,淡一笑后,面容全然冷去,“陛下的意思是……若你当日所言便是全部,就饶你一命;若当真仍存恶念,就赐你毒酒一杯。”
“不……不可能……”思云摇着头,眉头倏然紧锁,面色震惊得仿佛期许被打碎,“你不可能同他说了我的心思,若不然……陛下仁慈……怎么可能明知我是因为他才……还要赐死我。”
这种痴心真是可怕。
席兰薇听得心情复杂,抿一抿唇,好笑地看着她:“你以为你是谁?”
“你明知陛下待我好,还要置我于死地,又为什么觉得他知道你的心思便不会杀你了?就算他不会,当真是我要杀你你又能如何?”
隔着一道门,席兰薇知道霍祁必定在外听着。无所谓思云如何,她只想借着这个契机,把自己愈发分明的心思说个清楚,让他听到、也让自己记得。一字一顿,仿佛在说一段郑重的誓言:“听着,不只是你,我也爱慕陛下,不因为他是皇帝,只因为他待我好——不是当年对你的那种怜悯或是出手相助,我信他是当真喜欢我。你说得对,我从前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现在我在意了。这一世,相爱相知,我容得下他喜欢旁人,但我容不得心思腌臜之人让他添堵。”
这是她已埋葬许久的心思,上一次……是对霍祯。那时他们新婚燕尔,她是王府正妃,存的就是这样一颗心,要做一个足够大度而又爱憎分明的正妻。
她想,这样做,霍祯便会一直喜欢她;却没想到,只要霍祯不喜欢她,她怎样做都没有用。
偏生……霍祯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兰薇硬气起来了#
#其实还在腰酸……#
#为什么我写着写着有点两口子组团刷副本的错觉#
#其实思云是不是有点像曾经一度流行过的白莲花女主……#
☆、第70章 尘埃
房门外;霍祁微微一滞。屏息静听着;房内安寂须臾,想推门进去,伸手踟蹰半晌;又放了下来。
席兰薇对他说:“难为她痴情这许多年;让陛下亲耳听到她这心思也好。只是……她不想记得她的样子、而后对她的印象是她害过我而已,陛下别见就是。”
并不该为一个罪无可恕的宫女做这样的安排;但听着席兰薇的慢声轻语,霍祁觉得拒不得她这要求。何况她虽是心思细腻周到又善念居多,也不是分不清轻重一味地去心善,这点要求也算不得过分。
房内终于又有了响动;是一声透着绝望的轻笑;声音清亮;不是出自席兰薇之口:“你的心思又有多干净……”
思云瞪视着席兰薇,咄咄逼问着:“上元那日……你敢说你没有算计么?夏才人准备了那许多时日,你就偏巧出现在含翠阁附近,反让陛下觉得是才人娘子惹了事。还一口一个容得下他喜欢旁人……你的心思又有多干净!”
思云愈说到后面愈是激动,最后一句话出口,声音已近嘶哑。她强笑一声,忽地扑了过去,清和秋白未及阻拦,席兰薇惊得向后一退,却靠在门上再无可退。
。
看出面前的门被人一撞,继而听见清和秋白先后急唤而出:“婉华娘子!”
霍祁一惊,推门而入。
片刻前,思云犹如发了疯一般按住席兰薇,双手紧掐在她颈间,使了十足的力气,显是存了要同归于尽的心。
清和秋白急忙上前去拉她,又敌不过她疯魔着的力气。只短短拉开了一瞬、席兰薇刚避了一步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再度被按住。
纵使自幼习过些武、和楚宣过过招,眼前的变数也让席兰薇无力应接——这要与她鱼死网破的人太可怕了。
霍祁推开门看见的便是四人已乱作一团,思云掐着席兰薇、秋白清和拉着思云。
僵持不下,眼见席兰薇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秋白清和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霍祁眉心狠一跳,顾不上叫宦官前来,径自夺上前去,手扣在思云腕上,猛力向后一扭。
四人都听得骨头发生一声异响,顿时四下死寂。
霍祁松开手,痛得脱力的思云瘫软在地,带着几分不甘抬起头,方知这突然赶来“搅局”的人是谁。不甘化作愕意,思云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半个字也说不出。
“兰薇。”霍祁声音沉稳,用力地一拥她,半晌没作声。席兰薇伏在他怀里,一壁静听着他的心跳一壁缓着气。一呼一吸……很是过了一阵子,紊乱的气息才重新平稳下来。她动了一动,他便会意地松开了她。
目光下移,霍祁的视线凝在她颈上的两道血痕上,刚舒展开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两道俱是鲜红的新伤,是思云方才疯狂之下抓伤的,从下颌延伸到锁骨,与肌肤红白分明。
“嗯……”霍祁托起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看,然后衔笑评说,“破相了。”
“……”兰薇一懵,头一个反应就是要寻面镜子来。他却在看到她意料之中的惊慌后心安理得地吻在了她额上:“破得不难看。”
“……”秋白清和垂眸不言,除却装没听见以外也做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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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云始终回不过神来,怔然望着眼前二人的一举一动。这该算是……她离霍祁最近的一次了,却是这样的境地。
外面的宦官进来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皆小心地继续守在房门口,想着若思云再发疯便可立即按住她。皇帝却在安慰完了席兰薇之后看了过去,不咸不淡地吩咐了句:“快去传御医,破得不难看也不能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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