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无法回复人身,但能够说出人的语言,就已经是恩赐了。
「你给我站住!」少年不高兴了,「谁说我怕了?吾乃上天亲册、中营神将、哪
咤三太子是也!我会怕你这么一个妖、妖…」他搔了搔头,承认自己也看不出来
这妖里妖气的家伙是啥玩意儿。
说是妖怪,他有浓重的人气和淡薄的神威;说是人,你看过狮身人脸火尾的人类
吗?说是天神,他不但有妖族内丹,还有淡淡的元婴痕迹。
他成仙那么长久的时光,还没见过这种混合型的怪胎。
这少年正是中营神将哪咤三太子。他因为跟巫女檀茵感情太好,不舍回天,反而
投胎成了檀茵的孩子。因为抗命没有回天,他让托塔天王责罚废贬,除非苦心重
新修炼,不然别想回返仙班。
少女是他幼儿园认识的女同学,叫做潘湘云。是个体质清静,拥有净眼的女孩,
正是众生眼中最好的采补对象。不知道是不是孽缘,哪咤认识她之后,毫无办法
的护卫在她身边,保护她不受妖异众生的侵蚀。
平常湘云谨慎小心,已经很少让众生缠上,但过度心慈的她,偶尔还会因为太泛
滥的同情心惹上麻烦。
像现在,她居然去路边捡了一只怪胎。原本哪咤可以骂她一顿,将她拖回家。但
这怪胎居然拖着快死的身体要走。
「喂,你是听到本驾的话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那怪胎像是喝醉酒般摇晃一下,又倒在水洼中。
哪咤哑口片刻,跑过去探了探气息。「妳家能不能养?算了,我阿呆,问妳这啥
问题…我带回去养好了。」
抓着火尾,哪咤粗鲁的将快死的怪胎拖回家里去。
将怪胎拖回家里,玄关蜿蜒着泥水。
檀茵正在厨房忙碌,哪咤搔了搔头,「檀茵,我们家的双氧水…」
「叫妈妈!」檀茵头也没回,正在埋首切红萝卜,「当我这么多年的小孩了,怎
么说都说不听…你要双氧水做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你受伤啊,还是你打伤了谁…
」
她回头,瞠目望着客厅中间淌着泥水,奄奄一息的「怪物」。
封天绝地之前,她是乩童,而且是体质清静、心地纯良,众神眼中最美好的代言
人。所以她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见识那么多神祇之后,她往往一眼就可分辨众生
的品种。
但她却分不出这个人脸狮身火尾的众生是什么。
蹲下身,她好奇的戳了戳那个众生毛茸茸的脸孔,又戳了戳耳上蝙蝠似蜷曲的大
翅膀。
「戳什么戳啦,」哪咤翻箱倒柜,「别跟小孩子一样好不好,都快死了妳还戳…
该死的双氧水在哪啊?」
「呃,我去找给你。」她转身找出医药箱,不太放心的问,「…光擦双氧水有效
吗?我看还是让爸爸来看看…」
「对吼,」哪咤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伯安是蒙古大夫。」
「叫爸爸!你怎么教不会,老这么没规矩!」
「吼,叫什么爸爸啦!?本驾乃是上天亲册…」
「不叫爸妈,这个月没有零用钱了。」檀茵双臂交抱,她对儿子的教育是非常坚
决的。
哪咤瞪了她好一会儿,忍气吞声的拿起电话,「…老爸,你忙完没有?家里有急
诊病患。」
可恶!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伯安很快就回到家里,看到这只奇异的生物,眼睛都直了。「…我是很高兴你有
爱护小动物的心,但这只小动物似乎有点大…」
哪咤皱眉看着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怪胎。的确是大了点,大约有一个成年人
的身长。这要出去蹓狗可能得戴上嘴笼,不然会引起恐慌。
「伯安,你看还有没有救啊?」他还是满烦恼的,「拖都拖回来,总不能看他死
翘翘…」
「叫爸爸!」伯安严肃的纠正他,「都当我们这么多年的小孩,怎么这点规矩总
是教不会呢…」
哪咤翻了翻白眼。他真受够这对白痴父母。「外国人都马叫爸妈名字,你们就不
能洋派点…」
「这里是东方,叫爸妈!」
「…到底有没有救啦!」哪咤真的要气炸了。
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伯安还是尽量将体无完肤的妖物清理了伤口,缝合起来。然
后将他抬到客房去安置。
「可怜的小东西。」檀茵怜爱的摸摸这妖物的头,「受了这么多伤。」
妳看过这么大的「小东西」?哪咤又翻了翻白眼。
当初他是中了啥邪,硬要留在檀茵身边啊?真是的…他不禁有些气闷。
这只「小东西」在他们家住了下来。
虽然好几次他都想走,却被眼泪汪汪的檀茵和眼泪汪汪的湘云留下来。她们的眼
泪…让他走不了。
虽然询问他的名字,他却总是沉默。
「既然你没有名字,那就叫你无名,好吗?」湘云睁着柔软的眼睛看着他。
「累世无名者吗?」他弯起一抹淡淡的笑,「倒是满贴切的。」
「你看过『地海古墓』!」湘云很惊喜,「我也很喜欢喔!」
甜美的少女,温柔的少妇,她们可爱的表情,柔软的心。让他感到极度的苦楚和
一丝丝的甜。
他甚至愿意化身为宛如银狼般的大狗,忍耐着项圈,陪她们出去散步。曾经,他
曾经,曾经宝爱过的女人,就是这个样子。
但最后她们都因为他毁灭了。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现在的他,心里真正渴望、饥饿似的想念的,并不是被他
毁灭的女人们,而是那个有着柔润嘴唇,淡漠脸孔的飞头蛮。
他被前世今生的记忆煎熬,被自己的良心苛责。他双手沾满血腥,自惭形秽。
保持这个样子就好了。当一只畜生,苟存在人世。既然死不了,那就这个样子吧
。消极的当一只会说话的宠物,不会有人爱上他。
他可以温柔的对待这两个女人,不用担心毁灭她们。
大部分的时候,他渐渐习惯这样的新身分。
但谁来教他,怎样熬过夜幕低垂的寂寞?
每每黄昏,他都坐在屋顶上,看着渐渐西沈的太阳。那个方向,那个满天云霞灿
烂的天空下,住着他最爱的那个人。
他哭泣、颤抖,呜咽的声音宛如受伤的狼。无言的极度思念,像是如血晚霞,没
有尽头的蔓延。
***
「伤好了不让他走干嘛?」其实哪咤不太喜欢这样,「他来历不明…」
「我也知道呀,」檀茵叹息,「但这可怜的孩子一直在哭。」
「…哭?」哪咤搔搔头,「他什么时候掉眼泪?我只听到他在屋顶吹狗螺。」
「你真笨。」湘云摇摇头,「又不是掉眼泪才是哭。」
「男人就是笨,没办法呀。」檀茵很同意。
这两个在许多地方相似的女人,本能的同情无名。虽然依旧无法辨明他的种族,
但无名有种温柔的感觉,待在他身边很舒服。但他的温柔却带着深重的哀伤,像
是在等待,或者是在逃避。
一种很微妙的矛盾。
或许就因为这样,所以她们硬要把他留下。时光可以解决许多事情,包括悲哀。
最少在那之前,可以温柔的陪伴这只奇妙的生物。
原本日子可以这样平淡的下去的,原本可以。
但是,湘云的精神却越来越差,几乎是面容枯槁的地步。这让哪咤非常忧心,以
为她又招惹了什么妖魔鬼怪,却怎样都找不到痕迹。
「我作恶梦,晚上没睡好。」她疲倦的说,「没事的。」
「是什么恶梦啦,跟我讲!哪个梦魔敢来找妳麻烦?!」哪咤暴跳了。
「…我不记得了。」这个苍白的少女扶了扶额,非常困扰的。
她完全不记得梦的内容,只有恐怖和悲伤感留在心底。她模模糊糊的知道,她在
抗拒什么,但她不知道是什么。
湘云的憔悴引起了君心的注意。这不太对劲。哪咤虽然废贬为妖,神威依旧。若
他察觉不出的灾星,恐怕就不是妖魔鬼魄。
如果不是,问题就非常严重。
他跟随湘云回家,把他的父母吓了一大跳。毕竟这样一只雄揪揪气昂昂宛如银狼
的大狗还满吓人的。
「这是哪咤家的狗,」湘云解释,「来我们家玩几天。」
她忐忑不安,因为爸妈都不喜欢动物,说不定会把无名赶出去。但她父母却只是
张着嘴瞪着这只大狗好一会儿,「…他吃红烧肉吗?猪脚要不要去骨啊?」
莫名其妙的,她的父母接纳了这只狗,她因此大惑不解。但君心明白,人类潜意
识的畏神让他们浑然不觉得敬畏而接受。
临睡时,湘云紧绷着张大眼睛。每夜降临的恶梦让睡眠成了苦差事。
「睡吧。」君心对她说,「我守着,妳安心睡吧。」
注视着无名银狼的脸孔,她表情慢慢放松,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安然的睡去。
将下巴放在前爪上,君心趴伏在地毯,警戒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君心耐性的等待着,却也渐渐瞌睡起来
。他是被湘云的梦话吵醒的。
她满头大汗,不断的喘气挣扎,「…我、我没有邀请你…你不可以、不可以进来
…」
他骤然立起,骇然的看到湘云的皮肤上爬满奇形文字。那是一种难以说明的状态
…像是每个文字都有生命般,如虫蚁的在她的皮肤上不断流窜。
暴起怒吼,那些文字让他稀薄的神威激得飞扬,嗡然成为一片灰雾。
像是具体而微的蝗灾。
「弥赛亚?」一个「声音」侵入了他的脑海,带着困惑。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
候,文字构成的蝗灾入侵了他的身体。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入侵而切割,并且被大量过多的信息淹没的感受
。他几乎看不清楚到底出现了什么影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闪而逝,他觉得自己
被彻底侵犯。
可能只有几秒钟,但他呕吐,并且狂怒。祭起珠雨,他试图消灭文字蝗灾,却徒
劳无功。
「你是飞头蛮的弟子,不是弥赛亚。」文字蝗灾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这种说
话方式让他想起悲伤夫人。「因为同时出生,连我都会搞混。」
「…你是谁?」他紧绷着,全身的毛几乎都竖直了。
「我,就是未来。」文字蝗灾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