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快二十岁哒,还从来没得一个女伢儿肯瞟老子一眼。老子也是爹生妈养滴,为什么老子就过不得好生活?!就是因为是乡里滴,吃农村粮?!老倌子没有当官?!老妈子没有发财啊?!”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没得法哒,出来打流,跟着个背时鬼小兵儿呢,还没得两天,就被你们几弟兄办哒。钦哥,打流的时候,没得一个人看得我来,包括小兵儿,他也只是把我当个马仔,喊做什么就做什么,买碗粉吃他妈B都要老子帮他端过来。那天打我们的时候,钦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动手,也是唯一一个帮我们拉劝的人。”
“我晓得,你和小兵儿有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和我鸡吧关系?我那天铁他,没有跑,我就是帮他尽人事哒。我们之间,我只记得,如果那天不是你,我不死也要被卫立康脱一层皮。我记在心里的,这几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滴!真滴!”
在说的过程之中,他始终没有看我,半低着头,就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样自言自语的神情。但是说完之后,他看着我笑,眼中满是无比的感激与真诚。
一如当年,满头是血,瘫在墙边。
一时间,恐慌、紧张、安慰、温暖、期待、感动……
无数正面或负面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
时光交错,昔年幕幕从大民眼底溢出,闪回眼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400节
日期:2010…06…15 20:28:17
七十二
不知道是因为明白自己躲过了一次致命的危机,还是大民的话感动了我。莫名之间,很有些想哭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说些什么。我极为少有口无论次地说:
“你莫这么讲,莫这么讲,大民。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哒,那没得什么,真的没得……”
“钦哥,真的!我真的都记在心里的!一直都没得机会给你说,你今天就莫和我说这些客气话哒。那个事,对于你来说是小事。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救命之恩;毕竟而今我还可以喝面前这杯酒;小兵儿就已经不可能。多谢你哒,钦哥!”
不待我说完,大民就打断了我的话,端起了自己桌面上的酒杯伸到了我眼前。我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开始沸腾起来,也跟着一把端起杯子,迎向了他。
“呯”一声清响,在飞溅而出的金黄酒珠中,一干而尽。
“谢谢你,我也谢谢你!大民,今后,你就是我胡钦的铁聚,你是我的兄弟!”
我边擦着自己的嘴唇,边给大民说道。
很奇怪,大民却并没有回答,连看都没有看我,他彷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我这动了感情的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慢慢将酒杯放在桌上,用厚实的玻璃杯底轻轻磕着台面,发出“噗、噗、噗”的闷哑之声,良久良久。
他的沉默让我察觉到一丝不妥。我试探地轻喊一声:
“大民?”
在我的喊声中,大民终于抬起了头来,不过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再是之前沉静而温柔的样子,变得无比严肃。说:
“砍了卫立康之后,我和我老弟跑到广州。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两个人身上一共八百四十九块零七角钱,还是跑路之前找我姨爹拿的。那个时候不懂事;以为警察会追着来;怕警察抓,不敢住旅馆,第一个晚上,我们就睡在白云区的一个天桥底下。第二天,我们和一堆叫花子挤成一坨,睡在火车站候车室。不晓得吃了好多亏,不是被那些狗砸种治安仔打,就是被当地的流子欺负。有几回,我们都差点死在那里。直到后头,遇到我大哥和伟哥。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们两个给滴。大哥要我搞什么,我就搞什么。我们两兄弟的命,只要留下一条帮娘爷送终,另外一条,他要就可以拿。钦哥,你明白吧?”
我的心又一次飞快地往下沉去。大民看我没有回答,他慢慢将手里的玻璃酒杯,反扣在桌面上。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站直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松散空洞,说:
“不过,钦哥,你,我今天,不会动!你放心!我欠大哥的,我也欠你的!但是,这次,钦哥,我还给你哒。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前帐两清!兄弟,这一世,钦哥,我是和你做不成哒,下辈子有机会投胎当人,我跟你烧黄纸;拜你当大哥。”
一时无言,我百感交集地仰头看着大民。这时,大民也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低下头来,望向了我,继续说道:
“如果我大哥交代再有下回,钦哥你就个人多保重!”
说完之后,不再多言,大民转过身来,向着门外大步走去。
“大民,回来这么长时间,多的是机会,为什么你们要在今天办我?”
心潮澎湃的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远去的背影,说出了我最想问也是最后的一个问题。
大民宽阔的背影停在大厅中央,在周围人的杯赖盏往中回过身来,显得那样的孤独与不同。没有说话,他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我,只是嘴角一牵,望着我露出了半抹微笑,意味深长。
大民,终于消失在门外,弟弟则从阳光下对着我走了过来。
门外,冬日暖阳,岁月静好。
突然之间,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位伴我长大,曾经被我视为兄长的男子摸着我的头,给我说的那句话:
“小钦,记着老哥的这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三哥,谢谢你!
坐在椅子上,我想了很久很久,虽然大民没有回答,我却也想通了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
黄皮之所以会选在今天,是因为,今天我来了省城。
有着葛朝宗,有着龙云,也有着谈先生的省城。
仇人密布,龙潭虎穴,死于谁手,何人可知?
这是一个极为周密、毒辣、而且直接点到了我软肋的计划。
只不过,黄皮虽然完全有能力单独作出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回来的时间毕竟也还不是太长,纵然有心办我。可这些年以来,我也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久别之下,他怎么可能会对我和我的生活如此了解,如此熟悉。
甚至到了连我的人际网络都一清二楚的地步。
这只有一个解释。
就是那个人。
那个比黄皮还要更加阴狠深沉,也更加聪明危险的人。
一股无法克制的杀意在我的心底狂涌上来,将我没顶。
“哐!”
一声巨响。
在弟弟如同见到一个陌生魔鬼般恐惧厌恶而又复杂的眼光中,我的手掌重重拍在了桌面。
第401节
日期:2010…06…17 08:35:17
七十三
熟悉而慵懒的用一只手掌握着方向盘; 吐出的烟雾萦绕在眼前。车厢里,一片寂静,身边副驾驶位置上;被应酬折磨得疲累不堪,酒意上涌的樊主任早就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其实,我相信大民,我知道在今天,在回去的这条路上,不会受到任何狙击或者阻难。可我毕竟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如果没有大民,眼前这条蜿蜒而去,可以一直通往家门的道路,我就很有可能再也到不了尽头;现在,车轮正在碾过的某片地方,也许就是我胡钦的葬身之地。
我从来没有像眼前这般清晰地感受过,死神离我是如此之近,我几乎都可以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腐朽气息。
虽然,大民并没告诉我说,黄皮到底是交代他如何办我。更没有说,黄皮是让他来杀我。
但是,我非常清楚,黄皮这次绝对不是普通的办人,而是真心要我的命。我胡钦不再是当年那个小麻皮,面对现在的这样我,只有斩草除根,才能免除后患。
这,也才是他的风格。
不然,他不会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才突然发动一切,更不会深谋远虑地选在省城。
打架砍人,对于流子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罪,完全没有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在本市,他一样可以安排几个陌生面孔,寻个机会,几刀将我剁翻在地,转身就走。只要做的小心,谁都查不出来。
如果不是,多年之前,我对大民一句话的恩情。如果大民又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那么现在的我……
想到这一切,我无法不感到脊椎发凉,毛骨悚然。
那个让我睡不安寝,食不知味,最为忌惮的可怕男人,终于还是再次登上了这片注定只可以容下一方的舞台。一切的侥幸都已化成了幻影。他的手段还是如同当年杀死丫头一样的老辣阴毒。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丫头,无论多么害怕。想要活下去的我也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回到市区,跟樊主任解释了下之后,安排姜明开车送他回九镇。而我则带着事先已经接到消息,等在场子里面的险儿、小二爷、地儿三人走进了迪厅办公室。
大门关上之后,我低沉压抑的嗓音回荡在并不宽大的空间,述说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沉重起来。
当我说完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三双目光闪烁,悠然飘去,忧心忡忡,落入往事的眼神。
对于九镇六帅的每一个人来说,黄皮二字,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回忆。它,本来就是所有故事的起源,年少的绝望与恐惧,早已经深深埋在了每个人的心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二爷第一个开口了,好像在说给我们每一个人听,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一如我般压抑低沉:
“其实,从晓得他回来开始,我就一直都在想黄皮的事情,我料想到他迟早会要调皮。只是,事情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而今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居然还是下得这个狠心。哎,这个日子过得真吃亏。”
小二爷向来都是一个极度理智,自控力极强的人,他偶尔的情感抒发,也是如同白驹过隙,不留痕迹。今天,他能用这样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