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小心胃酸。但我始终觉得,编辑是一个需要耐心的工作,那些对文字抱有一丝希望的人,他们把这或渺小或恢弘的希望交给我审视,我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于是,我常常一个人留在公司里加班。我喜欢下班后空无一人的编辑部,走廊上的日光灯给我一种温暖的错觉,我就坐在一束小小的明亮的灯光里,有时工作有时发呆。有一天我发呆发得久了,就顺势趴在堆满书籍的办公桌上打起了瞌睡。然后,我听见有人唤我,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了阮云贺,那一瞬间真实得就像月光。我不知道那是天上的月亮还是水里的倒影,所以有点胆怯地看向他。哥……我半信半疑地发出声音,是你吗?怎么睡在这里,做梦了?他端着热腾腾的奶茶走过来,白蒙蒙的雾气里我看清了,他不是阮云贺,是宫屿。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奶茶,掌心里迅速扩散的温度让我重新回到了现实,对啊,我说,做了个美梦。饿了吧?他笑笑,是梦见我要带你出去吃消夜吗?我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还真是饿了,随即关了电脑对他说,梦是相反的,该我请你吃消夜。我冲他眨眨眼睛,放心吧,这次绝对不是麻辣烫。夜晚的温度很好,温凉寂静,丝绸般的风轻柔地裹着我疲惫不堪的身体。这个城市的夜市早早收场,大家注重清晨多过夜晚。我们只好钻进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酒馆,点了几道菜,两瓶酒。我说,如果三子知道我灌你喝酒,一定会结实地修理我一顿。他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满足地放下空空的玻璃杯,还真是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介意我抽烟吗?我也笑,不介意,难为你在三子面前乖巧得像个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他不介意我的讽刺,低头点燃一支烟。我可以抽一支吗?我问他。宫屿愣了一下,你也抽烟?烟酒不相离,我既喝酒,又怎么会没有烟瘾?我点上他怔怔递过来的烟,吸了一口。宫屿摇头叹息,你们文艺女青年不都走小清新路线吗,怎么就你这么颓废?正说着,热腾腾的菜端上来了,宫屿掐灭了烟,把我手里的烟也拿过去摁灭。吸烟有害健康,以后少抽点。他一本正经地说,声音温和得像是在规劝一个小孩子。自己还不是一样。我撇撇嘴。你说得对。他露出苦恼的、下定决定的神情,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以身作则,以后都不许抽烟。酒馆里没有空调,凳子硬邦邦的,我们两个像是很饿的难民,不顾菜色单调、味道古怪,大吃起来。桌上的啤酒瓶渐渐越聚越多,酒精让我产生一种放松的状态,这种状态让我发觉自己突然间很想倾诉点什么。我说从前我有一位朋友,他抽起烟来格外好看,因为太好看了,后来我就模仿着他的样子抽起了烟。宫屿静静地看着我说,我知道,那个人叫顾轻决。顿了顿,又说,你有点残忍了啊,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缅怀旧情人。我有点慌了,像一个小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打开他藏起来的宝藏,他以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宝藏的出处,于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充满敬畏地打开了他的包袱。可是,这时突然有人跳出来说,哈哈,我知道你的宝藏是从哪里偷来的。宫屿见我慌了神,笑着安慰我,不过没关系,我既然喜欢你,自然是连带着你的从前一起喜欢。不过下次再说起那个人,可就要接受惩罚了。我知道宫屿说话向来就是这个样子,一句真一句假,笑起来像个小孩,认真起来又严肃得骇人。我搞不懂他哪句是真,哪句是玩笑,索性也懒得分辨。后来过了很久,不知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后,总之,久到我早就忘了他说过的话。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喝醉了,大概是因为苏重,或是因为顾轻决,总之,因为一些根本用不着伤筋动骨的理由,我喝醉了,又在宫屿面前说起了顾轻决。结果惹得宫屿莫名其妙地发了火,他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扳过我的脸,吻就落了下来。在我整个脑子彻底爆掉的时候,听见他咬着我的嘴唇,含混不清地说,早说过下次再提起这个人会有惩罚,是你不好,阮云喜。然后,他的鼻尖抵着我的鼻尖,就那样看着我充满邪气地笑了。不过还好,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和宫屿自在地在小酒馆里喝着酒,听着老音响里放出来的老情歌。虽然不可避免地,我将在不久以后看见苏重,看见顾轻决,但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活在当下真是件幸福得不得了的事。和宫屿相处得久了,我发现这个人应该是来自火星的,时而安静得像个在夕阳下发着呆的小王子,时而又疯疯癫癫的,说的话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唇角永远微微上翘,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闪着童趣,我一向不喜欢双眼皮男生,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实在是讨人喜欢。有时候我去四楼送资料,透过巨大落地窗看见他穿着白色T恤,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埋头画画,神情认真得像小动物。正午的阳光打着旋儿一圈一圈地涌进来,仿佛他用了某种童话世界里才会出现的魔法,把阳光都聚集在了他的四周。那时候我在心里想着,原来男生可爱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么想着我就不由得笑了,然后一愣,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十五岁那年我也常常这样莫名其妙地傻笑,因为顾轻决,用夏微的话说,那时候我喜欢顾轻决喜欢到有点神经兮兮了。有些事情你不能去想,越想越没完。想念是最没用的东西,麻烦,累赘,什么也改变不了。是这样吧,顾轻决,不然我们之间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些年我已经逐渐学会合上与过去衔接的那道门,谈过几场恋爱,努力工作,无论那一道锈迹斑斑的大门里发出怎样的声音,我都死死抵住,绝不让回忆的海啸有机可乘。无论如何,生活都要继续,不是吗?这个城市的气温直线下降的时候,三子提出一个温暖人心的建议,他决定请我们几个弟弟妹妹吃顿饭。“我们几个”指的是当年为他的书店,创造了不少收益的夏微??那时候去租书的男同学有百分之二十是去租武侠书,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是去看夏微,还有属于这百分之八十之一的陆小虎。当然还有我,以及虽然从不看书,但是始终觉得三子和元彬一样帅的胡莱莱。我们四个奔向本城的顶级餐厅的时候,三子和宫屿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这家餐厅被本地人戏称为“二代宫”,专为有钱的富二代打造的。一到三楼是餐厅,四楼五楼为洗浴中心,再往上就是酒吧和KTV,一圈走下来的消费绝对让人肉疼。那顿饭吃得我们几个满嘴流油,特别是我和陆小虎,脑门上贴着饿死鬼的标签,放开了肚皮吃得欢天喜地。席间陆小虎不止一次寻找机会与夏微沟通,都被夏微不着痕迹地敷衍了事。陆小虎知道这么多年了,夏微始终不能解开那一巴掌的心结,所以只好继续闷头拼命吃菜。其实我特别同情陆小虎,他喜欢夏微喜欢得掏心掏肺忠贞不渝,可是,他也知道夏微这辈子都不会跟他在一起。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尊严,高中毕业那年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说,她只有一颗心脏,被伤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完整的心了。一颗破破烂烂的心,你还敢送给谁?即便是厚着脸皮送了出去,也注定不会被人珍惜,没有人会珍惜一件残缺的东西。我觉得她说得不对,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珍惜,陆小虎也还是会拿她当宝贝,也还是会娇宠着她。但我没敢把这句话说给夏微听,那段时间谁在她面前提起陆小虎,她就跟谁翻脸。我还记得十七岁那年的陆小虎,大雪纷纷扬扬地砸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他哭得鼻涕眼泪模糊了满脸。那天我瞒着夏微逃掉晚自习去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得像个雪人,直直地立在雪地里,眼眶通红。我拎着手电筒走过去,看见他的眼睛里的那些玩世不恭、那些稚嫩、那些属于他的美好的东西,都随着落雪寂静无声地散落一地。他看见我,沉默了半天,冻得酱紫的嘴唇才小声地吐出一句,云喜……那声音小得近乎耳语,然后,滚烫的眼泪从少年年轻的脸上滚落下来。我不知道自那之后的陆小虎和夏微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从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客气,这种客气让我和胡莱莱特别不适应,就像每天和两个外交官相处一样。就像现在,陆小虎把一杯温水递到夏微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你胃不好,不要喝凉水。夏微则客客气气地答,哦,谢谢。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一阵冷风悄无声息地在我们面前刮过去。大家都吃饱喝足后,w w w。b o o k b a o。c o m 胡莱莱嚷着要去七楼用全城最好的设备唱个歌,六个人便乘着电梯去包厢。电梯上升的时候,我看见这座城市飘起了雪花,细碎轻柔,被夜风蛮横地驱赶,很快就消失不见。我觉得有点冷,不由得拉了拉外套的领子。宫屿说,冷吗?我说,嗯,有点。他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还冷吗?我完全按照逻辑回答,嗯……还行……他就把陆小虎的外套也扒下来,披在了我身上。忘了说,刚才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和陆小虎就已经称兄道弟、相见恨晚了。我披着两件外套不好意思地说,不冷了。宫屿满意地在包厢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被胡莱莱拉着一起唱了一首杜德伟的《无心伤害》??我坐在这儿傻傻地发呆,我依然依赖你纯纯的爱,我心还在,爱你的人还在,苦苦等想哭哭不出来,无心伤害,你应该明白……一曲终了,宫屿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杯热可可递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指尖触到他的手指,很凉,昏暗的灯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就乱了一拍。此时陆小虎正深情款款地唱着《我爱的人》,我在沙发上坐好,听他沙哑的声音轻轻唱,谁还能要我怎么样呢,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我觉得这歌被他唱出了悲愤的味道,就跟着他哼了两声,然后,我就听见宫屿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和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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