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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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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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鲜美。

这道菜的成本并不算高,对于重享受的晚明士大夫之家而言,可以算是节俭小菜了。只是市面上却不曾有过这种做法,故而李邦华一用之下颇有惊喜,让太子看出了端倪。

——殿下真是太细心周至了。

李邦华心中颇有暖意,感念太子待他以国士的知遇之恩。

朱慈烺等田存善出去,又道:“今日下午我见了沈廷扬。”

李邦华放下的筷子,取手巾轻轻点了点嘴唇,脑中已经将自己所知关于沈廷扬的事全都转了一遍,方才道:“殿下是想为南幸做准备么?”

“宪台觉得南幸之议能成否?”朱慈烺反问道。

“臣以为,堪忧。”李邦华白日里受了朱慈烺的激励,一下午时间都在自我反省,竟然真的找回了壮年时候的浩然正气。他直言了当道:“旁的不说,陈演就不会赞同。”

“陈演此人,除了勾结内臣,买通消息,也就只会捣乱了!”朱慈烺撇了撇嘴。

陈演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崇祯十三年,他流年大旺,从内侍口中得知次日皇帝要问的问题,细心准备,第二天果然对答如流。崇祯以为得了不世之才,大喜之下升其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从此飞黄腾达。

前两个月,前首辅周延儒谎报军情、欺君罔上、贪赃枉法……东窗事发,被勒令自尽。陈演升任首辅,成了百官之首。然而此人说到底只会贪赃弄权,并没有施政之才,甚至连揣摩上意都做不到,在朱慈烺看来简直就是一团浆糊。

李邦华苦笑道:“自古小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陈演要想做些政绩出来,那是千难万难,但有首辅元臣这面赤帜,想坏事却是轻而易举。”多少以唱反调为生的御史,多少自诩刚烈的官员,都会集中在这面旗帜之下,劝说皇帝不要迁都南幸。

朱慈烺也有些无奈:“平心而论,本朝真正能够统摄百官,提纲挚领的大臣,只有温体仁、周延儒两人。可惜这两人偏要斗得你死我活,且又都是贪腐卑劣之人,不肯行正道。”

太子这话若是早十年说,李邦华多半不以为然。现在年纪上去了,功名利禄之心淡漠,方能客观审视自己和旁人。

有道是蛇无头不行,尤其是在大明中后期的内阁政体下,一位贤能的首相,比英明的皇帝更有用。这也就是万历可以数十年不上朝,但大明帝国仍旧能够正常运行,皇帝本人也从未失去过对朝政的掌控权。

大明的兴盛绝大部分要归功于高效的官僚体系,大明的衰败自然也是因为这个体系的溃败。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朱慈烺面对这个庞大的文官体系只能自感渺小和无力,唯一的办法就是挖松这个体系,然后培植出一个高效、廉洁的新体系。这正是朱慈烺前世的主要工作内容,可谓驾轻就熟,但唯一的问题是时间。

无论什么时代,都不可能拉个卖货郎培训两天,就打造出一个商业巨子。

哪怕朱慈烺通过自己的记忆,找到某位尚未显迹的天才,加以重任,结果却极可能将之“捧杀”。人成为人才,乃至天才,充满了各种未知可能性,稍有不慎就会种瓜得豆。

只有用时间灌溉,用耐心滋养,顺其自然,才能收获自己需要的人才,发挥作用。

而现在,朱慈烺最缺的就是时间。

还有九个月,李自成就会列兵城下。

还有九个月,天下就将易手。

还有九个月,崇祯皇帝只能在王承恩的陪伴下自挂煤山枝。

还有九个月,就是历史剧本中定稿了的悲剧——朱慈烺家破人亡。

……

九个月,即便放手施为,能练出多少兵?能筹集多少银、粮?能聚集多少忠贞之士为这个年迈的帝国抛头颅洒热血?

田存善站在门帘之外,听到里面突然没了声音,抬手止住送菜的内侍,不知是否该进去。他透过门缝偷偷张望,隐约见太子面带愁容,但并无怒意,这才招了招手,让人跟着他进去伺候。

无论哪朝皇帝,身边都不可能离开人。惟独这位太子,总是喜欢单独与人谈话。这让近侍太监压力巨大,好像太子连最亲近的家奴都不放心。

“宪台不要客气,”朱慈烺指了指刚送进来的鱼滑道,“我知道许多大臣畏赐宴如虎,提心吊胆又吃不好,实在是有违天家本心。”

“老臣粗鄙之人,哪里知道客气。”李邦华自嘲笑道:“太子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知饮食如何。”

“最近胃口不是很好,”朱慈烺实话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疫情来势汹汹,至今我手中没有切实的报告,心里没底。”

“臣却不信殿下心中没有成算,”李邦华轻轻一捧,笑道,“但凡督察院能够做到的,还请殿下明令。”

“眼下都察院得先帮我稳住阵脚,”朱慈烺也笑道,“估计明后日,就有人要劝我回宫了。这里我不妨给总宪交个底:我宁可他们全家死绝,也不会半途而废返回宫中。”

李邦华心头一跳,暗道:太子果然血气方刚,如此杀气腾腾的话都能说出来。不过也可见他决心之大,我是要致仕之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都察院那边,老臣自当尽全力为之。”李邦华承诺下来。

“我非但不能回宫,还要有暂摄顺天府事的权责。”朱慈烺道:“防疫之事,以民政为主,军政为辅,若是没有事权,恐怕又要被下面奸猾小吏糊弄。”

“这……”李邦华略一沉吟,“其实殿下如今的事权,远大于顺天府啊。虽然顺天府名义上统摄五州十九县,但京师终究是天子脚下,一个三品府尹怎可能与太子相抗?殿下若是担心下面滑吏唬弄,即便是直接跳过顺天府,亲自派人施行也是无妨的。”

“哦?可以跳过他们?”朱慈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如今这世道,官员奉行的是“平安无事”,对于自己权力受到侵蚀并不很介意。尤其这种权力不能为他带来利益,最好统统丢给别的衙门去做。

“老臣估计,顺天府多半会装聋作哑。”李邦华面无表情道:“不过殿下手下,有足够的人手行事么?”

“我要扩充东宫卫队。”朱慈烺道。

李邦华惊讶道:“兵士能行民政?”

“所有条陈我都一一明晰,笃行者赏,违背者罚。”朱慈烺沉声道:“当此糜烂之际,只有以严刑苛教救之。”

李邦华心中暗道:重病之人焉能以虎狼药救之?太子终究还是太激进了些。不过此刻说出来,却成了我的暮气,不如让太子略略碰壁,我再提议也好。

第29章 水滴铜龙昼漏长(7)

朱慈烺与李邦华一起用了晚膳,降阶相送,让这位老臣辛苦一些,连夜安排明日的文本战。想想父皇的精力将在这种扯皮中消耗殆尽,真正需要皇帝担当责任进行决策的国家大事却只能延后,朱慈烺心中就多了一份无奈和庆幸。

庆幸的是,他只是太子,若是不幸成了皇帝,就如同陷入了流沙之中,被各种庸蠹之人包围,哪里还能使出半分力气?

朱慈烺命田存善守在门口,取出锁在铜盒中的手本,亲自研墨,提笔写下一行行蝇头小楷,将今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一记录。其中各人反应,自己的安排用意,也无不详尽记录。这倒不是为了对历史负责,而是数十年的习惯。

从前世刚学会写字开始,朱慈烺就有写日记的习惯。每次动笔写下这些文字,就像是在与至交好友谈心倾诉,做了一场心理按摩。在压力尤大之际,更是一个良好的宣泄口。

当然,这些日记势必也会成为后人追思、考证的材料,说不定还会给自己高大全的形象抹黑。但是朱慈烺终究不可能因噎废食,为了身后虚名而与这位“好友”绝交。

在朱慈烺写日记的时候,宫中灯火如炬。

这在节俭的崇祯一朝十分罕见,罕见到了只有过年过节才会有这样的“奢华”。

当今帝后二人并肩而坐,都不说话。对面坐着的是懿安张皇后,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她是当今世上少有可以训斥皇帝皇后的人,就在片刻之前,她刚使用了这种骇人听闻的权力。

“到底招是不招!”张皇后秀眉斜挑。

崇祯偷偷抬眼看了看这位皇嫂,连忙又垂了下去。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因为周延儒的案子,殿陛用刑审问吴昌时的时候,说的也是这句话。

不过张皇后的意思是:招太子朱慈烺回宫。

周皇后也是垂着头,心情却与丈夫大不相同。她心中暗爽,早在张皇后过来之前,她就已经一哭二闹要皇帝召太子回来了。然而皇帝出口成宪,怎么可能朝令夕改?转头就用当时皇后娘娘自己的话堵了回去。

然而皇后即便是一代国母,更是太子的生母,作为女人,是有资格反悔的。当时因为朱慈烺的软磨硬泡答应儿子出宫,如今提心吊胆一整天,心生悔意,这也是人之常情。

宫中最有发言权的三人齐聚坤宁宫,崇祯理所当然地发现自己成了斗争的焦点,只好闭口不言。

“慈宁宫若是尚在,不知当做何想!”张皇后气冲冲道。

张皇后所指的慈宁宫,乃是神宗皇帝的最后一位遗孀——宣懿康昭太妃,刘太妃。

这位太妃比神宗还大五岁,崇祯登极时已经七十一岁了。当年天启帝选后,就是她以太后身份主持,定了张皇后。后来又与张皇后一并选了周皇后。

刘太妃对诸王极好,故而天启、崇祯都视她为祖母。她从天启元年执掌太后印玺,一直到崇祯十五年去世,一直是紫禁城的镇宫之宝。手握如此重权,却只在册立皇后的事上有过声音,其他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怎能不让人敬仰?

崇祯想起那位慈蔼乐观的老祖母,突然鼻子一酸。他吸了口气:“目下形势如此,我前几日还与巩永固、刘文炳商量,看能否召集勋戚重臣子弟,编练新军。若是无故召回太子,如何让大臣们信服?”

张嫣刚要启口说话,崇祯已经起身转向门口,故做不见,道:“太子出宫虽然莽撞了些,但勇于任事却是好的,而且也正好做了个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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