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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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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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之地。中国若是平安无事,洛阳必然兴盛繁荣,一旦发生变乱,洛阳必将首先遭受兵灾。故而宋人李格非有言说:“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如今收复洛阳,并非是为福王收复了家产,而是预示着天下太平在即,中国安定有望。

更何况武昌洛阳这样的通衢大邑沦入贼手,实在是朝廷耻辱。如今孙传庭收复了洛阳,也算是将朝廷的耻辱洗掉了一半。

朱慈烺闻言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他知道若是孙传庭在洛阳站稳了脚,乃至能够南下攻克襄阳、汉阳、武昌……那在原时空中就只有崇祯中兴,不会是甲申天变了。

“贼闻臣名皆溃。臣誓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父忧!”

崇祯拿着孙传庭的奏疏,大声读道,尤其喜欢这一句。他双手微颤,以一副近乎梦呓般的口吻叫嚷道:“贼灭亡在旦夕!”

尽管皇帝如此欣然,下面的大臣却少有共鸣。他们只是垂首而坐,并不参与这欢庆的场面,让皇帝陛下像是在表演一出独角戏。

朱慈烺面对自己的生身之父,实在心有不忍,故作笑容问道:“不知秦督有何彪炳武勋,竟然让闯贼畏之如虎?”

崇祯正在兴头上,也没在意太子这句话没有敬语,乃是垂询群臣,并非问他的。他抢先答道:“这孙传庭也是有本事的。当年擒住闯贼高迎祥的便是他。那时李贼不过是高贼手下小卒,想来是因此积下的余威。”

高迎祥被孙传庭俘杀时,李自成的确是在高闯王麾下。不过那时李自成已经自领一营,独当一面,乃是赫赫有名的“闯将”,绝非小卒。倒不是崇祯故意贬损李自成,而是他确实只知道李自成出自高迎祥营中,却不知道当时李自成的地位如何。

朱慈烺闻言不由感叹:打了这么多年仗,父皇被一干半吊子文官糊弄,竟然连对手的底细都没摸清楚。

“那柿原之役是谁与谁打的?”朱慈烺明知故问道。

崇祯却没有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颇有些不满道:“太子还当耐心研读兵书战报,去年的事便忘了么?”

朱慈烺没想到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还不够高,不免一噎,这些天在宫外找回的傲骨登时发作,沉声进言道:“父皇陛下,当日秦督冢头之败,丧师以千计,将校死者七十八人,后斩首总兵萧慎鼎。总兵左勷乃宿将左光先之后,幸得身免。儿臣记得此役,难道李自成就独独记不得么?”

这回轮到崇祯被噎到了,苍白的脸上变得越发惨白。

冢头之败实在是孙传庭一生中难得的败仗。那时他刚从监狱中起复,就任陕西三边总督,手中只有新兵,尚缺操练。然而开封被围,崇祯皇帝心急火燎地派出巡按御史苏京监军,催促孙传庭出关。

十五年九月,孙传庭顶不住皇帝的严厉圣旨,加上自己之前刚犯下一个大错,心中发虚,只得仓促出兵。说起来那个的错误若是他首犯,倒也不算什么,偏偏前面有个袁崇焕已经犯过了,轮到他时性质就格外恶劣。

那时孙传庭刚从狱中出来,并不知道官贼之势已经发生逆转,在皇帝召对时,信心满满道:只需五千精兵就能平贼。等他到了陕西,知道了实情,算来算去没有两万精兵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只能厚着脸皮向皇帝请加饷。

崇祯皇帝之前被袁崇焕的“五年平辽”打击得极重,看谁都像是骗子,当下出了圣旨,大意便是:你这厮出尔反尔戏弄我,我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娃拿了饷就得出关打仗,否则别怪我无情。

在这种情况下,孙传庭只得自己吞下黄连,以总兵高杰为中军,大举出关解开封之围。

大军行到半路,得到了开封陷落的消息,只能改道南阳。

其时李自成与罗汝才联兵西向,迎战孙传庭。

十月初一日,两军在郏县大战。

孙传庭命总兵郑家栋、高杰、左勷设伏,总兵牛成虎出战诱敌。李自成中计入伏,被官军打得大败,只得向东撤走。

孙传庭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孰料官军在追剿途中见闯营丢下许多甲仗物资,纷纷争抢,阵列不战自乱,被罗汝才抓住机会,一战击溃总兵萧慎鼎和左勷两部,其他总兵也纷纷溃散,由大胜而为大败。

因为孙传庭出兵当日天降大雨,粮车跟不进,士卒只能采没有成熟的青柿子吃,故而豫人称为“柿园之役”。或许时人觉得柿园之役比冢头之败要好听些,故而柿园之役更广为人知。

如果说孙传庭因为擒杀高迎祥让李自成有心理阴影,难道冢头一败,还不足以给李自成自信么?更深些考量,当时李自成之所以会中诱敌佯败之计,不正是因为轻视秦兵,轻视孙传庭,认为官军一触即溃才是正常的么?如此说来,哪里又有“贼闻臣名皆溃”的可能性?

“陛下,”兵部尚书冯元飙出班顿首道,“贼故见羸以诱我师,兵法之所忌也。臣不能无忧。”

老尚书早已忧心如焚,见太子殿下扯出了柿园之役,自然不再将话憋在心里。反正以他的年纪,做到中枢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便日后不能入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崇祯朝的阁辅大多由中旨任命,完全不如嘉靖、万历时廷推出来的阁辅那般有号召力。那时候若是有人不经廷推,以中旨入阁,可是会被同僚耻笑的。

人到无求品自高,冯元飙不求那一声“阁老”称呼,自然也就敢说话了。其他人见皇帝原本喜气洋洋的容颜顿时收敛,心中不免打鼓,考虑到自己的仕途前景,无不缄口。

崇祯皇帝更是面带寒霜,抿嘴不语。

平台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已被冷风吹散,场面冷得如同冰窖。

第89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5)

“你随我来!”

在平台上回过劲来的皇帝陛下,说话中都喷着冰渣子,厉声对今日不顾皇帝威严的太子叫道。

朱慈烺只得低声吩咐身边的典玺官田存善:“让本兵等我。”

他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充斥着怒气的召见要持续多久,但从时间的宝贵程度而言,兵部尚书等候太子召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帝已经被团团拱卫着往乾清宫去了,并没有听到太子在背后的低语。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泼了冷水,虽然后来陈演出班说了一些耐听的话,但拿到捷报的好心情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

崇祯在这怒头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儿子随他过去,好像只是单纯地彰显一下作为父亲的权威。他哪里知道,对朱慈烺而言,皇帝陛下的父权尊严,比之不可侵犯的君权并强不了多少。

朱慈烺紧随其后,跟着天子仪仗进了内宫。也不知道王之心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从皇帝身边脱身走开,磨蹭到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皇爷正在气头上,若是责备的凶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朱慈烺早就见识够了“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世道,知道王之心如今讨好自己无非是因为东宫侍卫营的存在。因为有这个数千人的侍卫营,加上自己兼领的抚军差事,使得太子党势必走上大明政坛。对这些深宫太监而言,现在烧得还是冷灶。但对太子本人来说,现在才来已经嫌晚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父皇的责备无非是对孤家存有期望,焉能不放在心上?”朱慈烺脸上一板,丝毫不肯领这位司礼监大珰的情面。

王之心支吾两句,连忙逃了回去,半点不敢触碰太子殿下的龙须。

朱慈烺紧随着崇祯进了乾清宫,崇祯在宝座上落座,也不赐座,只让太子站着,摆出皇帝威严,道:“你对朕的进剿方略可有不满?”

朱慈烺恨不得大声说:“非但不满,简直是反对到家了!”当然,现实中说出来的话肯定得加以文饰,若是以心中原版放出来,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气死。

“父皇陛下,儿臣以为:秦督此战能胜,必然消耗不少。若是以疲惫之军强行剿贼,即便胜了也是惨胜。”朱慈烺小心措辞道:“秦晋楚豫之地连年天灾,又遭人祸,正是急缺民力之时,若只是惨胜,恐怕与打败仗也没什么区别。”

崇祯好歹明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常识,听儿子说得颇为在理,灵台总算恢复了些许清明。

“孙传庭自谓声名破敌,无非是坐牢坐怕了,以声名自固,当不得真的。”朱慈烺说着,抬头又道:“父皇陛下且自参详,当日总兵曹文诏、总督卢象升,都是杀得贼兵闻风丧胆的人物,他们有哪一仗不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竟靠名声破敌?实在荒谬。”

崇祯心目中最好的剿贼督师并不是孙传庭。

后世固然有“传庭死,大明亡”之叹,然而在皇帝心中,孙传庭只是无人可用时不得以而用之。至于卢象升、曹文诏,那都是有赫赫武功的能臣悍将,又都是阵殁殉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要高上许多。如果这两位壮烈之士都不能以名声破敌,那马马虎虎的孙传庭当然更不可能让闯贼闻风而逃。

“冯元飙以为这是贼兵诱我深入之计,莫非你也做如此看?”崇祯终于从狂喜狂怒中清醒过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着,问朱慈烺道。

朱慈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儿臣耳目不张,无以决断。然而就用兵而言,以疲倦之兵追击南下,实在是下策。即便闯贼真的灭了,难道献贼就会坐视不理,乖乖俯首?父皇陛下,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待得孙传庭连战连捷打下了汉阳,又如何与献贼决战城下?”

崇祯心中略略一惊。他沉浸在殄灭闯贼的虚幻快感之中,浑然忘了就在距离汉阳百余里,还停着一支更为狡诈凶残的饿狼。

“可命左镇驰援秦兵。”崇祯良久方才道。

“父皇……”朱慈烺说得口干舌燥,省了尊称,见崇祯没有反应,方才道:“左良玉早就领了专剿献贼的圣旨,可如今献贼越剿越大,已经将爪牙伸向了益州之地,而左镇拥兵自重,历任督师哪个能调得动他?儿臣以为,此人臣心不纯,绝难任用。”

崇祯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慈烺,为君之道,首重用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授予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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