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低缓了下来:“也好多攒点钱,给小琪……”
“姨爹!”梓珊叫道,然后她的眼圈慢慢红了,“你这样,我们真的觉得……”
文涛宽厚地一笑道:“我早就说过了,我有三个孩子,除了依蕊,还有你跟小琪,自己的孩子生了病,当父亲的哪能不管呢?既然那个父亲不管他,那么就让我这个父亲来顶上!”
梓琪慢慢抬起头,嘴角露出微笑道:“大家不要再为我难过了,你们看,我有爸爸,有两个妈妈,还有两个姐姐,有这么多人关心我,我还有什么难过的呢?从前的我是太压抑,可是从今开始,我要学着开朗自信起来,那样的我才会有力量,去战胜面前的困难。”
“说得好!”依蕊鼓起掌来,随后她兴致勃勃地挑了一筷竹笋炒肚片塞进梓琪口里道,“来来,赏你一下!”
梓琪口中被骤然填得满满地,他高高地鼓起腮旁,憨憨地笑了。随后他端坐到桌边,认真地道:“嗯,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要什么都不想,只管美美地吃一顿。”而后,随着他筷子晃动的节奏,各式各样的美食一片片地滑入了他的口中。此时此刻,大家眼中的他,那个最初单纯可爱的小孩又回来了,他们久久地注视着眼前安静乖巧的身影,逐渐地,也静静地围坐过来,陪他温馨地吃完了这顿难忘的生日宴。
终于十八岁了,这是个要告别很多的年纪,也是要开启很多的年纪。在迎来自己十八岁的日子里,梓琪别的都没做,只是静静地躲在房间里,一遍遍地翻看那沉载了无数记忆的毕业纪念册。首页上,还有全班同学提议,自己这个“大才女”撰写的卷首语:
“相机里的照片,你储存了吗?
纪念册里的留言,你读懂了吗?
曾经云舒云卷的日子,不会风过无痕吧?
那时花开花落的季节,总有余香无数吧?
拿冷绿画殷红,茫然未知的画幅里,
难道连青春也一并模糊了?
从夏天到夏天,不断分裂的时间里,
有颗心还是留在原点吧?”
一派感伤过后,接着是富有深味的几句:
“向昨天告别,向明天进发,离开以后,蜕变之前,让我们重复温习,无尽岁月里的点点滴滴……”
往后翻,便是那些熟悉的一笔一划,一颦一笑,看着看着,他就止不住地湿了眼眶,呵,那些陪伴过他的老朋友们,今后他们还会牵记自己吗?还是大家从此天各一方,各各如同断线的风筝?
正在他胡思冥想之际,他们来了,几个最亲密的朋友,晓云、亚芳、翠薇,还有男生彭康。他们一起来看望最最想念的“琪妹妹”,害怕那个脆弱的他,面对考试失意的沉重打击,会疲软到难以支持。亚芳就先鼓起笑脸道:“小琪还好吧,考试完这么久,也不见你出来玩,以后可是大学生了,再整天憋在家里当个林妹妹可是不行啊。”
“就是啦就是啦!”晓云也接着道,“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可没有我们这几个护花使者在你身边了。”
她们的调侃并没有产生显著的效力,梓琪只是淡淡一笑,随即茫茫然地问:“你们呢,都怎么样了?”
他的提问有些失神,了解他的朋友还是很快悟通了,亚芳就答道:“咳,我跟翠薇都是师大,彭康和晓云就爽了,两个都跑到北京。”她就手推了彭康一把道:“唉,你们这对鸳鸯,又能继续双宿双飞了!”
“是啊,真他妈让人眼红!”翠薇拿脏话打趣起来。
“唉唉唉,”彭康笑道,“你们也歇歇手,别这么火力全开的好不好!”
“那不管!”翠薇不依不挠,“你看看我们全班,就属你两个最幸福了,考试双双高中,还能长相厮守。唉,让人眼红得一蹋糊涂,你说说,我们不对你们开炮,还对谁?”
彭康笑着举起双手:“咳,受不了了,我投降,我投降。”又嘻嘻笑道:“姐姐们你们一个个要温柔点,要像这样凶的话,哪个人敢要呢?”
亚芳笑道:“就是就是,要像晓云学习,又温柔又贤良,把你给迷住了。”
晓云一直静静地笑着,这回终于开口了:“唉,我算什么啊,要学温柔,大家应该朝小琪看齐。跟他这‘大家闺秀’比起来,我在一旁就只有小丫头的命了。”
亚芳笑道:“可惜啊,‘小姐’投错了胎,不然啊,那是比你抢手多了!”
他们几个一来一回地逗趣着,梓琪心中只觉得阵阵煎熬。他看看晓云,一边轻松地说笑着,白皙的脸上露出阵阵粉红,嗯,看来如今的她的确是活在幸福美满里。他又想起从前,那时自己跟晓云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学校的生活单调而紧张,有限的课余时间里,上学,放学,吃饭,午休,两个基本上都泡在一起,无边无际的漫谈中,彼此之间交流了许多心事,关于学业、生活、未来、理想的,唯独对感情方面牵涉甚少。在梓琪,那是他的尴尬地带,他不愿去主动地触碰;而晓云,某些方面她是一个内敛的人,很微妙的感觉,她便深埋在心底,无声胜有声地。因此当梓琪在同学们的传言中发现她跟彭康走得很近后,先有是点小小惊讶,之后便是落寞。好朋友的新恋情,本是应该替她高兴,可他只觉得一种被抛落的感觉。彭康,那是班上“白马王子”型的人物,品学兼优的模范生,不知有多少女生对他动过心。梓琪每每见到他,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感情,然而他只能迅速地脸红逃开,不让任何人发现。
而今天,他们一起来了,算是验证了这段关系。梓琪有些伤感,却是强打起笑颜道:“晓云啊,你今天带了新人过来,我是不是该派发个红包呢?”
晓云瞪眼道:“哟,小琪居然也学会了贫嘴,看呐,都是你们几个教坏的。唉,我们家好好的小琪!”
翠薇哈哈笑道:“这怪不得我们,只能怪你们这一对,高调得让人眼馋啊!”
打趣继续进行着,几个女生又笑闹成一团,小琪本不擅玩笑,只好又独自待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视野里那一片欢腾。片刻间他蓦然一侧头,无意间接触到彭康的眼神,那个高大的男生,对着他微微点头一笑。梓琪倏然就羞红了脸,于是他再慌慌张张地埋下头去,许久不敢再提起头来。
房间里正闹哄哄的,客厅里忽然电话铃声大作,然后梓珊过来拉开房门道:“小琪,小琪,你出来一下。”
大家都停止了笑闹。梓琪走过去,跟梓珊在一起埋首私语片刻,他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然后,这一回他的语气镇定自若:“没什么,我自己去一趟吧。”
说着,他回头对那群同学微微一笑道:“各位,我今天有事忙,就不能陪大家了。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常常联系,记住大家永远是朋友啊!”他心中一酸,几滴泪摇摇欲坠,忙伸手拭去,头一甩便冲出了门。
他今天是去他的父亲家,那道门,他已经好多年来没踏进过了。曾经一度,是胆怯,是恐慌,是抗拒,是排斥。然而这一回,他忽然激起了满腔的勇气,父亲约他去商谈,具体商谈什么,他不是很清楚,可是他知道自己应该面对一切,因此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条道路。
进入那金碧辉煌的大厅,他意外地发现这里竟然人头济济,迎接他的除了父亲江茂林,还有许久不见的二叔江茂昌、姑姑江淑媛、姑父邓义山;沙发上并排坐着的,还有他那威严的爷爷奶奶;至于苗翠娜,便缩在一旁的小转椅上,搂着她女儿梓璇装腔作势地翻看画报,一边不怀好意地抬头偷看眼前的情形。
地上铺着无比花哨的大地毯,仿佛是一张阴森惨笑着的血盆大口,梓琪心惊胆战地踏上去,感到自己正被一点点地吞没。神思恍惚之间,只听到爷爷冷冷地开了口:“梓琪,你是我们江家的长房长孙,你可知道吗?”
梓琪忽然凝滞了脚步,站在那阔大无边的客厅里,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单薄瘦小的身体只管微微地发着颤。奶奶见他这番情形,重得地“哼”了一声道:“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成个什么样子?”
爷爷对奶奶摆摆手,继续审问他道:“既然是江家的孙子,那么你该承载的任务是什么,知道吗?”
梓琪还是答不出一句话来,二叔江茂昌开口了:“那就是要当好我们家的掌门人,成家立业,为你爸爸,为我们一大家争光,小琪,我想这些你都该懂吧?”
姑姑也接着劝说道:“小琪啊,你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不像你几个表弟表妹,整天就只会瞎胡闹的。虽然你爸爸妈妈离了婚,我们一直还是非常地重视你,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对你抱了这么大的希望,你怎么能辜负我们呢?”
“哼,不用跟他废话了,就问他一句,这回是要去我给他安排的学校,还是去上他的什么破音乐系!”江茂林粗鲁地道。
江茂昌叹道:“唉,小琪,你也听见了,你爸爸为了你的事,真的操了很大的心,如果你还看不见,那么你这个儿子也算白养了。”
梓琪忽然全身一震,整个人蓦然地直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填满了他的胸臆,使得他直直地迸送出一句:“不,我不是……儿子!”
江茂林寒着一张脸,迅速跨过去“刷”地给了他一耳光,之后气急败坏地大吼道:“不是,不是,你什么都不是,你是怪胎,是孽种!我打死你算了!”
他口中一边咆哮着,一边掉头对茂昌喊道:“还等什么,快拿家伙来,今天,我非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打死不可!”
那位一直阴森着脸的爷爷此刻也冷冷地“哼”出一声道:“这种逆子,是该狠狠揍他一顿,要不然,全家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于是,二叔茂昌和姑父义山拖来了一根长长的木棒,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