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是否太残忍,可是他想,他该对妈妈坦白一切的,曾是最亲密无间的母子,离别的这一刻也不允许有隔阂。
妈妈听完了他的故事,眼角渗落一滴晶莹的泪,她只轻轻地吟了一句:“孩子,你受苦了,妈妈不能够,再帮你了……”
梓琪无言,他明白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了,那么,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安宁吧,尽管一场毁灭性的风暴时时刻刻都要倾泄下来。
晚上,姨爹文涛,姨妈梦娴,甚至表姐依蕊同她的新婚丈夫蒋浩明都来了,他们还带来了无数的大包小包。由他们发起提议,要在这病房里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全家人的团聚重重地干上一杯。于是,他们借了医院的厨房,依然由姨爹梁文涛掌勺,姨妈表姐表姐夫都帮着去打下手,不一会,一大桌子的菜便做好了,一样样地端入病房来,四周顿时盈满了香气,浓浓地勾引着人的食欲。就连多日胃口不开的梦颖也睁起眼睛,轻呼了一声道:“好香!”
“妈,你想吃什么,我来喂你!”梓琪说完,便端起碗筷,去桌上夹了妈妈最爱的香椿炒蛋,又舀了小半碗黄花肉丸汤,去送到妈妈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起她来。梦颖接受着儿子的反哺,心里一阵阵地欣慰,彼此心底似乎都有种暗暗的意识,这是今生最后一次了,那么别的不多说,唯有珍惜吧。
其他人也都边吃边聊,尽量寻找着开心的话题。梓珊就问起依蕊的婚后感受,依蕊笑着“哼”一声道:“他呀,从前那么粘我,一结了婚,新人变了旧人,马上就不理你啰。整天在外面忙,也不知道瞎忙些什么!”
蒋浩明立马抱怨道:“老婆啊老婆,我这是在打拼未来啊,美好的生活是要努力去打造的嘛。”
依蕊挑眉道:“哟,我成了吃闲饭的了!也不想想,靠你一个人能撑起这个家来?”
蒋浩明立马举双手投降:“呃,亲爱的老婆大人,我错了,就请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小夫妇彼此之间的调侃给沉闷的病房里带来一丝松动的气息,姨父文涛就趁势鼓劲道:“今天算是个难得的日子了,茂林梦颖,你们一家算是小团圆,现在我们再过来,就成了大团聚了。我梁大厨就再次施展手艺,做这一顿团圆宴,希望大家永永远远这样圆满下去才好。”
他这番“团圆话”虽然喜庆,却浸含了挥之不去的忧伤。一瞬间大家都在面上努力微笑,却在回过头去后黯然落泪。一朵朵笑花当中,还是梦颖的那朵最大最美,不过,已经是最后的灿烂了,再过一会儿,她便要凄美地凋谢,零落成泥辗作尘后,还会有香如故吗?
江茂林看看妻子,又看看孩子们,最后把眼光落在梓琪身上,半晌,沉沉地叹道:“梓琪,爸爸从前骂过你,打过你,可是一直都没有了解过你,现在,你想要做的事,我再也阻止不了,也给不了你什么帮助了,只希望你今后能坚强地过下去吧。”
梓琪愀然,无语独立,他等了好久,等到了父亲的这句话,虽然平乏如水,但这也是他唯一能给自己的了。他大脑里空空一片,忽然间一个惊雷爆炸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冲向床边,吵闹哭喊之声顿时混杂成一片,有人在尖声大叫:“来人啊,快来人,不好了!”
梓琪的头脑里,胀起了一个硬硬的血块,此刻,它被捅破了口,血丝一点点地往外渗出来,终于奔涌而出,一片狼藉不堪。鲜血淋漓的世界里,他最亲爱的那张脸庞,那具躯体,再最后轻柔地凸现了一下自己的轮廓,尔后,它淡去了形迹,终于化作一片虚无。
既从空中来,还向空中去,亲爱的妈妈,她遍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最终还是化作一股淡白无味的气体,这一刻,她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苦苦地煎熬。可是她的孩子,还得在这五味杂陈的人间颠沛流离,从今往后,他独自前行的路上,是更加空阔阴冷了。
妈妈离开的第二天,派出所来了传讯。父亲江茂林在担任国土局长职位期间,收受了数位房地产商的大量贿赂,其中最大的几笔便是出自本地房产大亨陆鸿飞,陆家而今东窗事发,很快便将他们的这座背后靠山给供了出来。因欲贪利,又由此得祸,这位“大人物”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走上了最冷清的道路,他被叛十年有期徒刑,并立马执行。那个咄咄逼人的小老婆苗翠娜,见这棵枯朽的大树已无利可摇,自认倒霉地带着小女儿消失了。
看到父亲高大而苍凉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高墙后,梓琪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他环绕双手抱紧了自己,抬头看看这个万物萧瑟的冬天,阴冷的天空中虽只是翻卷起几片彤云,他的心里早已下起一场皑皑的大雪,纷飞的雪片扎进心底,麻木中再添一抹刺痛。
姨父文涛过来扶起他的肩,轻轻地道:“小琪,别在难过了,一切就是这样,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它就是这么发生的。没有了爸爸妈妈,你还有我们,我们会陪你走下去的。”
姨妈梦娴也过来搀起他,又搂过梓珊,泪光盈盈地道:“今后,你们就真的是我的孩子了,嗯,也好,我刚出门了一个女儿,又多了两个,我们老两口,有你们这么些好孩子,真是福分不浅啊!”
寒冬的街头,有雪花真正翻飞了起来,这一家子就在雪中紧紧地依偎着,许久许久,他们才抬起迟缓的步伐,在风雪中一步步地挪回家去,家,所有人的避风港,不管是刚走还是才来,冷的时候都要记得回来取暖。
终于到了家,首先送上的却是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姨妈拿出一张五万块的存折道:“小琪,这是大家留给你的一笔钱,其中有你妈妈姐姐省下的,还有我和你姨爹这两年挣的,你依蕊姐刚结婚,手头不太宽裕,但是也帮了五千。你先拿去,还缺的话,我们慢慢再想办法,早点——早点把你的事情解决了吧。”说到末,她语调暗哑,以至哽咽起来。
梓琪更加泣不成声,他抖抖索索地接过那张宝贵的纸,一时间竟无处放手。文涛过来环住他的背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小琪。你看外面!”
外面的天地里,雪停了,竟然起了很好的冬日暖阳。梓琪踱到窗前,默默无言地迎视着那微明中的一切,心里的那抹雪色逐渐蕴化开来。远方的地平线上,似乎有一个明净的人影在晃动,那么娇人的面容,那么纯美的眼神,他明白了,那是未来的自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新的一年开始了,再度回到学校的梓琪,已经不再怅然若失,而是全心全意地朝着一个目标前进。学习,工作,表面上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而私底下的他,也在为自己的蜕变积极地做着各项工作。每天早起,他收拾好妆容,会习惯性地照照镜子,看着那张越来越娇美的容颜;夜里睡觉前,他服下那例定的药丸,再静静地躺在被窝里,感受着那来自身体内部的变化。一天一天时间齿轮带着他转圈,他也在年华的转轴中越来越变成心目中的“她”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挣到了几万块,看着银行帐簿上那串醒目的数字,他有种自豪,也有种悲凄。这数字的背后,隐藏了他多少不为人知的的心酸,有一句歌词:“拿青春赌明天,用真情换此生。”他埋葬了娇嫩的青春,奉献了纯澈的真情,然而明天在哪里,此生有多远?
夏季的演出市场异常火爆,他埋首在昏天暗地的工作里,过了好些个黑白颠倒的日子。有一天,终于轮到他休假,他首先冲回去认真洗了个澡,随后才记起,好久不曾上网了,许许多多知名和不知名的朋友,他们的近况如何呢?于是他打开电脑,登录聊天器,密切地关注着里面那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图标。
他首先看到了小源,对方也很快发现了她,立马发过一张笑脸来,嘿嘿地道:“姐姐你好啊,好久不见,想你哦。”
梓琪也回过笑去:“嗯嗯,最近还好吗?”
小源嘻嘻哈哈地:“哈哈,琪姐姐,我最近走桃花运啦!”
“真的啊!”梓琪惊叹道,接着又问,“是谁呢?”
“是小娜姐姐啦,我主动追她哦。哈哈我们都还没谈过恋爱呢,感觉好兴奋啊!”小家伙在那边满怀兴奋地喋喋道。
梓琪笑笑,又有点酸酸地,天使都是缺爱的的物种,一点点感情的波动,便会在他们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可是这一点点的可怜的爱,又能够持续得了几时呢?他摇摇头,继续在聊天器里搜寻下去,他突然发现,有一个头像,已经暗淡了多时了,那是绵绵,她如今好吗?她在哪里呢?
想到此,他也不管其它,便急迫地发了一行过去:“绵绵姐,小琪想你,你最近还好吗?”
沉寂的头像居然跳动了起来,梓琪的心一阵骚动,立马点开那个对话框,里面是一行惊心动魄的句子:“小琪,我要死了!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也许很快,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强烈的情绪猛然袭击了梓琪,他迅速地敲过一行字去:“姐姐你怎么了啊,千万不要有事啊你!”他心里敲起一派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紧,最后强大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掀翻在地。还来不及喘息,
排山倒海的语句又朝他压迫过来:“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个多病多灾的人,但是我想,我一直都在努力地治疗自己,总有一天是会好的吧。可是不是,那将是我永远逃不开的东西,尽管我竭尽全力将它推开,下一刻,它却又压了上来,再度让我喘不过气。这样一次次地反复,我已经崩溃了,绝望了,我再也没有力气,去为自己争取什么?”
梓琪听到这胡乱呓语的一大篇,整颗心都被焦灼占据了,他不明所以地急迫大喊:“姐姐你不要有事吖,什么都是会过去的,你的病,它也是会好的吖!”
那边却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