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韩嘉回应他就挂了电话,再看过去时,萧厉的情绪显然平稳了很多,在他怀里放心地垂下目光,细密的汗水从他额上滑下,濡湿了他的睫毛,看上去竟有种意料之外的柔顺。
齐修远连忙调开目光,开什么玩笑,他可只穿着内裤,这样下去有些事情根本无法遁形。
司机师傅听了他电话的内容,连余光也不敢往后座瞥,一路猛踩油门,风驰电掣地到了第三医院。
韩嘉果然知会了认识的人,齐修远刚扶萧厉下车就有人抬担架过来,以为是帮派械斗伤筋动骨,所以为首的中年大夫是外科的。没想到萧厉竟然是中毒,于是又是安排验血又是通知内行人士,居然还有人有空闲递给齐修远一件白大褂。
一行人忙而不乱,一路就直接到了专门的护理病房。
齐修远帮不上忙,只能等在外面,不料刚等了一分钟,那个外科的大夫就出来找他。
“里面那个人说了好几遍‘让他走’,说的是你吗?”他问。
齐修远愣了一下,点点头。转身想走,想了想又推门进去。
萧厉已经被转移到了病床上,旁边两个人拿着没见过的医疗仪器忙碌着。齐修远的衬衣在灯光下才看出早已血迹斑斑,有医生过来剪开衬衣,才发现萧厉身上有许多尖锐的划伤。
齐修远不敢看那些伤口,走过去俯下身说:“你是不是觉得一会儿你小弟们要来,不想让我牵涉进来?”
萧厉看来已经没办法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齐修远却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低声说:“那我知道了。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吧对萧厉笑了笑,转身出了病房。
回到家已经凌晨了,素素居然还在客厅等他,而且看来等了好久都睡着了。
齐修远才想起来今天萧杨找自己“提亲”,素素不知道哥哥的反应,肯定坐立不安,所以固执地在这里等待着。
他叹口气,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自己也忧心忡忡起来。
现在终于有心情把刚才经历过的事情再想一遍,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如果他没看到那辆车,如果萧厉被那些人追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在观念里早知道他是个帮派分子,但是真实的黑道追杀却让自己实实在在明白了这个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些暴力的、血腥的、凶残的事情让齐修远本能的反感;但是一直以来,萧厉这个人对他就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他曾经一度挣扎在自己的反感和对萧厉不由自主地渴望里面,并且以为自己最终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就在刚才,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萧厉本人血腥暴力,而是他生活在一个血腥暴力的世界,就连他自己,也被血腥暴力包围着。
一瞬间,这些词语忽然一下子不再遥远,不再只是一个概念,而是转化成实体,转化成匆促逃亡连衣服都没时间穿的萧厉,转化成萧厉身上那些甚至还带着玻璃碴的划伤,转化成萧厉抖颤不止的身体和苍白汗湿的脸,转化成那些面容模糊在黑夜里无声来去的神秘追杀者……
齐修远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阳台上,又走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心里仍然无法平静。
像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那个人是不是经常会碰到?
习惯了黑暗的生命,怎样才能属于自己?
“厉哥,厉哥,快醒醒……”耳边有人这么叫着。
萧厉皱起眉头,神智依然模糊,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地不想睁开眼睛。
“萧厉,萧厉。”换了一个人的声音。
“我来吧。”第二个人又说着,接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覆盖到脸上,一下一下擦着。
萧厉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睛。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他床边,用浸了冰水的毛巾擦他的脸。
见他睁了眼,男人拿开毛巾,松了一口气说:“医生说你已经清醒了,还总是叫不醒,我很担心啊。”
萧厉活动了一下肩膀,已经能动了,便直起身体来坐着,恭敬地低头,说:“青爷。”
李时青温声说:“你没事就好。昨天的事情,你跟我说说看。”
萧厉看窗外夜色尚存,知道李时青连夜来看他,心里明白这事情可能严重了。又见林子站在李时青后面,眼睛红红的,心里惊疑不定,于是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时青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看?”
萧厉回答:“我听她们提到无头鬼和痨病鬼,有可能是为他们来报仇的。”
李时青说:“你说罗东吗?他还有元气为他的手下报仇?”
萧厉说:“那两个女人绝对不是生手,如果是本省道上的,我不可能没听说过。我怕他是找了什么不知来头的大靠山。”
李时青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过了一会,道:“那你好好休息吧,这次多静养几天也没关系。”
说罢伸手去摸萧厉脸颊上的疤痕,又道:“保住命了,才能报答我。”
萧厉低头,躲开他的手指,“是,青爷。”
李时青看了他一眼,起身带着两三个人走了。
林子送他们到门外,又慢慢地走回来。
“出了什么事?”萧厉问,“红头呢?”
林子伸手抹了抹眼睛,声音都带了哭腔:“厉哥,红头死了。”
萧厉抿紧了嘴,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回事?”
林子一边抽泣一边说:“昨天韩老板打电话过来,我想起是红头跟您去的凯旋门,可是怎么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我怕出事了,带人去找,在凯旋门二楼卫生间里面发现他,他……脖子被人扭断了,人躺在污水里面,都冰凉了……手里还紧紧抓着枪……”
萧厉心里难受,翻身下床走了几步,回头说:“老王他……”
林子说:“他还没死,在驾驶座上被人刺了两刀,一刀扎到脖子上,就算活过来……还有青爷送过来的两个女人,在路上就被人掉了包,被打昏塞进公路旁的一辆车,排气管那里接了根软管到车里,幸亏车子有缝隙,不然就中毒死了……厉哥,这帮人下手这么毒,就连罗东都没有他们毒……”
萧厉默然半晌,等到林子的抽泣声消失了才低声问:“葬礼什么时候?”
“三天后。”
“兄弟一场,让他走得风光点。”
“是,厉哥。”
“……他不是还有个爷爷?”
“去年夏天就没了,红头还请了假的。”
萧厉点点头,说:“你先去准备吧。”
林子答应了一声,出了病房。
萧厉在原地站了很久,天色慢慢亮了,渐渐有阳光照在他脸上,但是他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片黑暗。
第 17 章
齐修远走进萧厉的病房的时候,里面正在说话的五六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而且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手里的那束花。
“这个……”齐修远不得不解释,“医生不是说你要清血排毒,这几天只能吃医院准备的特餐,所以我也不敢买营养品……”
带了营养品来的几个黑道人物脸色变得格外扭曲。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院?”萧厉看了齐修远一眼。
齐修远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笑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说完走过去,把花束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秦老师真是浪漫哦!”韩嘉忽然开口说,“不过你这次这么殷勤,又是有什么事要麻烦萧厉啊?”
齐修远看都没看他一眼:“我姓齐。”
“别蒙人了,你不是姓秦叫禽兽吗?”韩嘉莞尔一笑。
黑帮人物们都纷纷笑出声来。
“行了,都去忙自己的吧。我跟齐老师说会儿话。”
萧厉此言一出,大家都纷纷告别离开。最后走的是韩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修远一眼,才款款离开。
齐修远松口气,坐在萧厉床边。
“齐老师,您昨天救我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萧厉说,“我跟韩嘉也说清——”
“我倒不介意这个。”齐修远看着他笑,“你怎么又用敬辞称呼我?”
萧厉正色道:“齐老师,您救了我,还很照顾我,我对您非常感激;道上的规矩,以后您一句话,萧厉这条命都可以还给你。”
齐修远盯着他说:“我一个教书的,要你的命干什么?”
萧厉一愣。
齐修远看到他愣住的样子好像很开心,说:“我救你,是因为欣赏你,拿你当朋友;你要是也拿我当朋友,就别老说这些敬辞。你看行不行?”
萧厉皱着眉头没说话。
齐修远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说话就问:“我说把你当朋友,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萧厉看着他说:“齐老师,我十五岁就在街上做打手,没有学问也没什么修养,您这样的人怎么会欣赏我?”
齐修远微微一笑:“那如果我说当初我在望江茶楼请你吃饭,单纯就是想和你交朋友,你肯定也不信了?”
萧厉也笑:“齐老师,您要是我,您信不信?”
齐修远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做打手,我十五岁的时候还跟着家里人住在封龙县那里。”
萧厉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只好疑惑地看着他。
齐修远却没看他,继续说:“封龙县很久前有个帮派叫封龙帮,你听没听过?”
萧厉想了想说:“好像是很老的前辈们创下的帮派,听说是开赌场起家,首领叫‘独眼三哥’。”
齐修远笑了笑:“后来封龙帮被铲除,帮众们也全都四散逃亡。但是封龙帮的老大却带头自首,在监狱里待了二十年,出来的时候儿子都结婚生子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萧厉,慢慢说:“他就是我爷爷。”
萧厉震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怪不得您一开始就不怕我。”
齐修远说:“我爷爷人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