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便依着现下的症候施了针药。
他独自一人回了客房思索,这决不是寻常的疑难病症,多半是不知不觉间中了什么毒药,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郁辽到底中了什么奇毒、该如何解除,更不知是哪位用毒高人有这等匠心妙手。傍晚时郁双栖来陪他吃晚饭,安墨白也不同他说话,也不吃饭菜,手里的竹筷一下下地戳着桌面,几乎将桌子戳穿。
夜里所做的梦也尽与诸般毒物有关,半夜时安墨白忽然惊醒,想起少年时曾在谷里看过一本薄薄的手抄医书,上面记载了一种叫做百濯丹的药物,依五行生克之理配制而成,能搜人身诸邪集于丹田,戕戮正气,服药之人便有通天本领也施展不出。且感四时之气于外,生贼邪于内,内外交攻,春病风,夏病湿,秋病燥,冬病寒,苦楚难言。日久必枯耗而死。但书上既未载明药方,也未载明如何医治。安墨白又想了一会儿,仍是没半点头绪,半晌叹了一口气。
如此过了几日,郁辽虽仍未醒转,但诸般症候都减轻许多,面上神情也不似先前苦楚。一天夜里,安墨白正睡觉时,忽然被人大力摇醒,接着便听郁双栖欣喜若狂地叫道:〃我爹爹醒啦!〃
安墨白随他过去,一路所见之人都是满面喜色。郁辽半倚在床上,十分疲惫无力,见了安墨白,颤巍巍地道谢,又命郁双栖磕头。安墨白安抚他几句,换了方药,面上却殊无喜色。心知再过些时候,夏去秋来,病情必然随之变化。季季如此,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待丹凤阁。这样一味压制,也不是法子。
但细细调治之下,半月之后郁辽便能下地行走,内力也渐渐地恢复了一些。丹凤阁上上下下更是欢喜非常,夫人陈氏亲手替安墨白缝制了一套衣衫。安墨白却知道丹田中的异气不除,郁辽的内力至多能恢复半成。况且这异气蕴天地生杀之象,有如活物,倘若反噬起来,势必难救。心中十分烦恼。郁辽宽慰他道:〃老夫卧病多年,这年岁也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板,什么武功内力,早已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能拿拿刀剑,教导教导儿子弟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安墨白在丹凤阁中住了月余,夜里频频梦到苏合,醒来孤枕单衾,不由得心头怅然,也不知苏合在镇子上等得不耐烦了没有。
一日安墨白又去探视郁辽,房中却没人,仆役说道阁主正在练武场,便带着安墨白过去。果然见到郁辽手中拿了一柄长剑,正在指点郁双栖功夫。一柄长剑倏地斜挑,将郁双栖的剑挑飞出去,恰好落在安墨白脚边。
郁辽呵呵笑道:〃莫神医,小儿累得很了,就请莫神医陪老夫活动一下手脚可好?〃
郁双栖也笑嘻嘻地叫道:〃我也想瞧瞧莫神医的剑法!〃
安墨白欣然道:〃自当从命。〃捡起剑来,道:〃请郁阁主赐招。〃
郁辽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复原,出招十分缓慢,但招式沉稳狠辣,果然是老而弥坚。安墨白还招时也就不便太过迅捷。两人也不为分胜败,就这么缓缓地你一招我一招地刺来刺去,倒像是演示剑招一般。不久郁辽额上见汗,安墨白便停了手。
郁辽缓了几口气,笑道:〃莫神医年纪虽轻,想不到剑法这般高超。不过其中几招虽然厉害,但于后背全然不顾。两人对敌时倒没什么,若是以一敌多,那便危险得很了。〃
安墨白笑着应了,却也不甚在意。
当夜丹凤阁中设宴,一来庆祝阁主病势好转,二来向〃莫神医〃道谢。席上众人纷纷向郁辽道贺,祝词劝酒,十分热闹。安墨白不似苏合那样半点听不得喧哗,却也不喜这等噪扰情形,只坐在一旁吃吃点心。忽然隐约听到一声轻轻的冷笑,仿佛是苏合的声音。他转身四顾,却没寻到半点痕迹。
安墨白回了房中,心里仍旧惦记着那像极了苏合的声音,试探地小声叫道:〃师父,师父,你在么?〃等了半晌,始终无人答应,安墨白好生失望,转身时忽然被人抱了满怀,便听苏合的声音在耳边低笑道:〃乖徒弟,想我不想?〃
安墨白急忙转身,惊喜道:〃师父,你果真在这里。〃欢喜之下,伸臂抱住了他,又叫了一声〃师父〃,却碍着脸嫩,说不出什么亲热话。
苏合笑了一笑,道:〃还不走么?你耽了不少日子了,郁辽的病也好转大半。〃
安墨白为难道:〃可郁阁主的病,我找不出根治的法子。〃想起一事,急忙问起百濯丹。
苏合淡淡地道:〃有这本书么?我不记得了。明日去同郁辽辞行,跟我回去。〃
安墨白踌躇道:〃我既然答应了别人,总该治好。。。。。。〃
苏合冷哼一声,道:〃郁辽可没你这般好心,今日他试你武功来历,便不怀好意。〃
安墨白呆了一呆,道:〃试我武功来历?那是为什么?郁阁主若对我有什么疑心,怎会吃我的药。〃
苏合不答,只轻轻抚摸他头发,道:〃幸好我早留了心,被外人看过的招式从没教过你。不然又是一场麻烦。〃却也不再催促安墨白离去,道:〃喝了多少酒?早些睡吧。〃
当夜两人睡在一起,安墨白蜷在苏合怀里,不久便闭上眼安安稳稳地睡过去。苏合轻轻捏他脸颊,叹了口气,道:〃我怎就收了你这个滥好心的弟子。〃
第 20 章
安墨白不愿就此放下这奇症,却又舍不得苏合离去。苏合见他磨磨蹭蹭地不肯走,无奈之下只得留下,整日藏在他房里,闲来翻翻丹凤阁中藏书,自得其乐。听到有人过来便即躲起,也从没人察觉。安墨白不时去察看郁辽的病情,有时难以决断药方药量,向他询问,苏合笑微微地将他拉近来亲上一口,却并不作答。
安墨白日夜苦思,一日忽然想到五行之理推演无穷,要制住那股异气的繁复变化是万万不能,但若用单味药直入丹田,攻其根本,或可奏效。要姓味平和,又能升散分解,细细思索之下,想起百濯香正有此效。但随即心中犹疑,那毒药便是叫做百濯丹,解药明明白白地写在毒药名字里,世上难道真有这样简单的事情?但仔细推敲,除了百濯香,再无其他药物能根除此症。当下再不犹豫,欢欢喜喜地向苏合道:〃师父,我想出来了,想不到解药竟然这样简单。〃
苏合正盘坐在床上随手翻看一本丹凤阁中的武功图册,听到他说话,抬头道:〃是什么?〃
安墨白道:〃百濯香!〃
苏合微微一怔,摸着他头发笑道:〃说得有理,我家墨白真是聪明。〃
安墨白却又皱眉,思索道:〃可百濯香气味太轻,散于肌表,只怕不能深入脏腑。〃
苏合微笑道:〃想要合用的香,那也简单。我带你去找。〃
安墨白大喜,细问起来,苏合却不肯说。安墨白只得去向郁辽辞行,说道要去寻一样药材,暂别几日。路上安墨白再三问起,苏合笑眯眯地始终不肯答他。但看那路途,是往余杭郡而去。
此时已是盛夏,天气十分炎热。这一日到了西湖之畔,碧水如镜,无风不动,仍旧是酷热非常。午后两人在一株垂柳下歇凉,安墨白忽觉异香细细飘来,四处看去,周围并无能生香之物,抬头却见天上不知何处来的烟雾,渐渐聚成云气。眼见那云朵慢慢飘移过来,香气也是越来越浓。
安墨白奇道:〃师父,你瞧那朵云,似乎香得很。〃
苏合微笑道:〃有一种能浮在水上的赤红奇石,烧起来香闻百里,烟可成云。〃
安墨白也读过这一段记载,当时只道是随手捏造。道:〃原来真有这样的事。能浮在水上的石头,那也难找得很了。〃
苏合微笑道:〃别人找不到,这人却一定找得到。你想一想,搜罗天下诸香无一不备的,还能有什么人。〃
安墨白一怔之下,道:〃香夫人!〃
这时那香云与天上云层混成一片,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暑热之气一扫而空,十分清爽。雨点落在身上,也是异香扑鼻。
香夫人的名声在江湖上并不十分响亮,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哪里耐烦理会什么香品;富贵之家倒是用香料的,她却也不同官宦人家来往。但她制香的手段实在是太过巧妙惊人,香云成雨便可见一斑;又因姓湘,便取了个谐音,称作香夫人。安墨白从前听说过此人,知道制香之道与炼药颇有相通之处,曾想前去讨教。他留心打探,但没得到过半点消息。想不到苏合竟然知晓香夫人的住处。
苏合在前领路,从西湖之西进了一座小山之中,山中与外面全然两样,步步都是清凉之意。转过几道山坳,眼前便见一处青瓦白墙的院落,像是大户人家闲暇玩乐的别院。苏合上前随意扣了几下门环,许久才有人应门,是一双丫鬟,一色水绿衫子,十五六岁年纪,清清脆脆地道:〃主人有事外出,两位来得不巧了,请回。〃
苏合道:〃我姓苏,从湖州归安来。问你家小姐见是不见。〃
两名丫鬟去了,不久便回来,笑道:〃两位贵客请随我来。〃将苏合师徒引到花厅等候,随即便退下了。
庭院中山石玲珑,小径幽长,布置得颇有意趣。也倒也罢了,奇在一朵花也不见,只在石根道旁遍植五色香草,气息轻淡,若有若无,如同春风初至,捉摸不着,又引得人心里痒痒的。房中案上摆了一只七层绿玉炉,镂刻菁巧,轻烟袅袅,一层层镂空的玉壁随着烟气升腾缓缓转动,依次现出一卷西湖四时胜景图来。里面燃的也似是那香草。安墨白自觉遍识天下药物,却不认得这草。
等了约有半刻,一阵香气随风而至,似是淡淡的,但仔细辨去,却又十分繁复,竟遍集了百花之香。随即便听到虾须帘被人撩动,发出玲玲珑珑的碎声,一名绿衣女子轻轻盈盈地含笑步入,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容颜最盛之时,分毫不差正是〃艳色照人〃四字。一双明眸真有勾魂摄魄之能。青丝堆云,宝髻高绾,腰系连蝉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