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从大雪山广阔无垠的平坦地貌相比,甘泉水沿岸一带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大片大片的密林一眼望不见边,极易隐藏和躲避,如果吐蕃军偷袭沙州,往往就会走这一条密道。
又走了半个时辰,越过一段陡峭的山崖,这里,甘泉水从断崖上坠落,形成一道十丈高的瀑布,响声震天,传出三里之外,空气中白色水雾弥漫,两岸的树木异常丰茂,青翠欲滴,唐军们小心翼翼地上了一段斜坡,战马顺从而乖巧,过了这道瀑布,队伍开始进入吐蕃地界,这种地界两国并没有什么法律文件,只是用比较险要的地形来作为天然分界线,当然,吐蕃人的野心是永远也没有什么分界线的。
又往前走了五十里,太阳已经渐渐到了中天,河谷里闷热异常,仿佛在蒸笼里一般,河水到这里已经变得平缓和顺,李清回头唤过段秀实派来报信的斥候,马鞭一指道:“你们校尉可就是在这里和你们分手的?”
报信的斥候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指着大石旁的那堆马粪道:“回都督问话,正是此处?”
“不错!不轻易下结论,一定要见到人才肯罢休,是个合格的斥候。”
李清也用木棍拨了拨那堆马粪,点了点头,转身对白孝德道:“这个斥候校尉叫什么名字,以后可以重用他。”
白孝德笑道:“此人以进士身份来投军,高大帅也颇为看重,只是嫌他书生气太浓,命他到士卒中去滚打,但他也争气,只短短两年便积功升至校尉,李都督看上他,也是情理之中,此人姓段名秀实,京兆人氏。”
“段秀实!”
李清再一次被震惊了,关于此人的故事,他从小便听说过,想不到竟也出现在自己的眼皮下,还是个小小的校尉,他心中虽震惊,但久经波折使他的城府逐渐变得深沉,只淡淡一笑道:“我只说他是个合格的校尉,至于他是什么出身,他怎么优秀,等我亲自看了再说。”
话音刚落,一名亲兵忽然指着河对岸急声叫道:“都督快看,那边有情况!”
李清闻声看去,只见远方出现一百多个小黑点,正迅速向这奔来,“跟我来!”白孝德手一挥,也带领几百骑兵趟水过河,密集的马蹄溅起大片水花,迅速迎了上去。
片刻,黑点靠近,却是一百多骑兵,为首似乎是前去接应的果毅都尉项轩,在他们中间拥着十几名受伤的唐军,只见白孝德上前问了几句,便立刻将他们带了回来。
“不对!一定是有吐蕃军,而且还不会少。”李清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只从白孝德略带惊惶的脸色,他便猜到事情的严重性。
骑兵们迅速赶回来,白孝德催马到李清面前,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声道:“确实发现了吐蕃骑军,约二千人,但没有帅旗,估计只是前军。”
李清默默地点了点头,事情已经来了,躲也躲不了,这时,十几个受伤的斥候被带过来,前去接应的果毅督尉项轩上前禀报,“回禀都督,我们是在二十里外发现他们,后面没有发现吐蕃追兵。”
“辛苦你们了!”
李清嘉奖了他们几句,便赶去看段秀实的情况,他背上连中两刀,厚实的铠甲也被劈开,鲜血染红了里面的战袍,他们五十人先是被被吐蕃斥候前后夹击,随即又被二千吐蕃前军包围,五十人最后只冲出十二人,个个身上带伤,段秀实苦苦保持一分神智,等见到前来接应的唐军,讲明情况后便再支不住,晕了过去。
“赶快把他们送回沙州,去告诉军医,如果保不住段秀实的性命,我就要他脑袋!”
李清下完命令,转身找来李嗣业商量此事,李嗣业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道:“如果吐蕃军前军是二千人的话,那这次来袭之敌至少也有八千,而我们只有三千人,确实是个严峻的考验啊!阳明,马匪那边就暂且放一放吧!度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犹豫了一下,他又道:“只是这里是吐蕃境内,若爆发激战容易被吐蕃找到借口,说我们大唐先挑衅,朝廷那边可能会找我们麻烦。”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战斗如果在吐蕃境内打响,就变成唐朝入侵,大唐会在政治上被动,李林甫更不会放过自己,可如果退到沙州,影响士气不说,要命的是城墙还远远没有修好,怎么抵挡蝗虫般的吐蕃军,想到此,李清暗暗有些懊恼,早知道那段城墙就不要拆的,可他又怎么可能料得到吐蕃军会在盛夏时来袭。
忽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吐蕃来攻打沙州,如果他抵挡不住,沙州危急,那朝廷会不会调安西或者河西军甚至陇右军来支援,那吐蕃攻打沙州会不会只是个诱耳,目的是打乱朝廷的兵力和物资部署,甚至声东以击西。
他越想越有可能,八千人来进攻沙州并没有什么意义,而吐蕃一次战役投入的兵力最少也要五到十万,可见它的主要目标绝不是沙州。
李清立刻果断道:“不能退回沙州,必须就在这里将吐蕃军截住,一切后果和责任都由我来负!”
他眺望远方大片大片浓郁的密林和起伏的山峦,似乎听见了隆隆地马蹄声,心中暗暗忖道:“二千前锋队,不知他们会不会知道这里有一支三千人的唐军?”李清摇了摇头,“应该是不知道,只要布置得当,也未必不能以少胜多。”
……
大唐陇右节度使和河西节度使皆由皇甫惟明一人担任,但其长驻陇右鄯州,为了将皇甫惟明的战略重心转到河西,于是,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便精心策划了一步险棋,偷袭沙洲,这是他从年初便开始布置之局,他通过在沙州亲吐蕃的羌人,也发现了沙州豆卢军的异样,兵力明显减少,虽然不知其原因,但他敏锐地感到,这必然和皇甫惟明有关,若拿下沙州导致大唐临时换将,那他的陇右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七月初,在他准备开始攻打大唐陇右的前二个月,远征沙州的偷袭行动便悄悄拉开了帷幕,吐蕃一共派兵八千人,主将为著名大将铁刃悉诺罗,其中前军两千人,皆是轻骑,由吐蕃新兴之将论泣藏率领。
论泣藏约三十岁出头,和其他吐蕃人一样,青藏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将他的皮肤灼得粗糙不堪,他身材不高,但异常壮实,肩宽背厚,坚固的锁子甲披在身上使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正方体。
清晨的一场短兵相接,消灭了唐军的一支斥候队,但毕竟跑掉了十几个,而且这些斥候还有接应之人,这使他有些犹豫,原本天衣无缝的偷袭计划竟然出现了漏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没有唐军俘虏,否则可问出端倪。
唐军漏网就意味着他们的计划暴露,这是个极为两难的选择,巨大的风险和巨大的收益同在,论泣藏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找一块比较方正的大石盘腿坐上去,这是他遇到困顿时的习惯,他随手用泥块在大石勾画着距离,从此地到沙州约一百二十里,此时已是午后,若有斥候用最快的马速回去报信,那唐军大队最快也要明天上午才能赶到,况且赞普说沙州唐军不足两千,即使有兵在外,也会赶回去守城,这是兵之常理,谁都知道,守城要比野战更占优势。
论泣藏用手抹去了埋伏的可能,他站起身来仰望天空,日已偏西,如果自己抓紧时间,便能在今晚赶到沙州,打唐军个措手不及。
两千吐蕃轻骑在论泣藏的大声命令下迅速整队,随即又如一支笔直的长箭向西北方向射去。
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地,青藏高原上的气候瞬息万变,刚才还是烈日炎炎,转眼便已阴云密布,低矮的云块风起云涌,在头顶上飞逝,远方的云山在剧烈翻腾向上,一场暴风雨眼看渐渐逼近。
二千吐蕃骑兵象箭一般疾驰,越过一个又一个高高低低的丘垒,穿过一片又片浓郁的密林,脚下是柔软而厚实的草垫,前方便是甘泉水河谷,据斥候报告,沿着甘泉水可直达敦煌县。
天空乌云密布,远处已经漆黑一片,一座座山峰被黑云吞没,仿佛有什么恶魔要降临人间。
时间还只是下午,但夜已经在甘泉水的上空提前到来,河谷里阴沉沉的,但吐蕃军对这一切都似而不见,长长的马腿在飞奔,向前!向前!响如暴雨的马蹄声在空旷的河滩上敲打,如一群饿狼在扑向远方的目标。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异状,甘泉水的水位仿佛是枯水季节,而现在却是雨量充沛的盛夏,约奔出几里地,前面领路的几个斥候发现了异状,惊得连声叫喊:“将军,这个水位比昨晚浅了很多,有问题!”
论泣藏的脸刷地变得惨白,突然意识到了敌人狠毒的一计,不等他下命令,大地象平地起了一声闷雷,又象野兽低鸣,阴惨惨的乌云下一道黑线在百步外已经清晰可见,微微反射出异样的亮色。
河水汹涌咆哮,激起的暗黑色浪花足有二丈多高,不等吐蕃军反应过来,河水便一口吞下了数百名骑兵,惊惶、恐惧、魂飞魄散,剩下的一千名骑兵狂喊着,互相践踏,如山崩地裂般向岸上没命地逃去,河岸又高又滑,战马涌堵在一起,根本无法借力上跃,论泣藏见形势危急,连连在马臀上狠狠抽了几鞭,继续向前狂奔,要和洪水赛跑。
但就在这时,从河岸两边的密林里爆发出惊天动地呐喊声,数百名唐军霍地冲出,手中冷冷地端着伏远弩,一名军官一声令下,密集的箭矢铺天盖般呼啸射来,数百名冲上岸的骑兵被射得人仰马翻,纷纷重新坠入河中,论泣藏更是连人带马被扎成豪猪一般,重重摔倒在地,汹涌的洪水从他身上冲过,转眼人影皆无。
又一阵喊杀声随劲风吹来,埋伏在上游一里处的一千大唐骑兵终于赶到,长槊直击、横刀翻飞,最后剩下的三百多名吐蕃军再无战意,纷纷夺路而逃。
远方的山丘上慢慢出现几匹战马,一道闪电在他们头顶划过,撕开沉沉的黑幕,将大地瞬间映照成亮白色,只见中间那匹战马上,唐军主将李清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河谷中的战场,这是一场一边的战斗,自然的力量和安西军的强弓劲弩将二千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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