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红肿便可看出她曾哭过,李隆基心中暗暗叹息,杨国忠说得对,她无儿无女,自己是应替她的将来考虑一下。
吃罢晚饭,杨玉环又去了佛堂,望着她孤单的背影,李隆基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回头对高力士道:“去!将永王替朕叫来。”
高力士也察觉到了气氛有异,杨家兄妹争吵之时他正好不在,等他回来后小宦官便退下了,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去慢慢调查,他只得忐忑不安地去了,片刻,李璘匆匆赶到,他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不用说他也能猜到皇上召见他是为了何事,杨国忠果然仗义,这么快就办成了此事。
李璘跪倒在地,必恭必敬地磕了三个头,“儿臣参见父皇!”
李隆基默默地注视着他,多年前自己就曾想立他为储,可后来因李亨中箭而不了了之,在诸子中以他为最沉默,虽然他的相貌不佳,但思路清晰,做事也颇为干练,只是心机较深,这一点让自己不喜,不过现在大唐社稷势危,却正需要一个有心机、有魄力、有手段的人来拨乱扶正,象李豫那样温良宽厚之人反而不适合了。
想到此,李隆基温和地笑道:“璘儿,你起来说话吧!”
“是!”李璘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李隆基慢慢躺下,高力士急忙要替他将靠褥整理好,但李隆基却轻轻推开了他,自己将靠褥拉拉直,他瞥了一眼高力士,这才缓缓对李璘道:“现在的时局想必你也明白,朕来问你,若长安被叛军所占,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高力士碰了个钉子,心中正诧异时,却忽然听到李隆基说出这句话,心中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李隆基召见永王是要让他代表自己去安抚李清,毕竟他身体不适,可现在他这句话竟隐隐有托付大事的意思,高力士愣住了,今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璘却心中狂喜,这句话他没有问留在长安的李豫,而是问自己,这就是说他将舍李豫而用自己了,不过狂喜归狂喜,脸上却不能表露,李璘低头沉思一下,方才小心翼翼道:“安禄山虽攻入关中,但他的兵力也不足,现在李清率安西军精锐已至,最后鹿死谁手未为可知,而李光弼、郭子仪在河东、河北大胜,足以弥补长安的遗憾,更兼之益州有沃野千里,人口众多,完全可以训练出一支军队来,再有河南、江淮的义军呼应,儿臣以为用不了多久,安禄山必将成困兽之势,扑灭叛军指日可待。”
李璘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父皇的脸色,他认为父皇现在如此沦落,心中的凄惶可想而知,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只要自己把目前有利的方面都罗列出来,让他得以宽慰,后面的事就好办得多。
不料李隆基却没有因为他的话露出宽慰的神色,眉头反而微微皱紧了,李璘说的话虽然好听,却没有半点意义,可以说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更重要是他没有抓住现在局势的最关键,那就是李清的安西军,如何将这支生力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李璘的眼光看得还是比较全面,这多少让李隆基找出一点可赞之处,他点了点头道:“朕原本想立长孙为储,可他尚年轻,做事经验也略显不足,兼之反对他的人太多,实在担不了这副重担,朕就想问问你,如果朕立你为东宫,你可愿意?”
不等李璘跪下谢恩,高力士大骇,他再也顾不得内官应有的顺从,当即跪伏在地上高声喊道:“皇上不可!”
李隆基与李璘二人脸色同时大变,皆怒视高力士,此时房间里的气氛压抑之极,过了半晌,李隆基才挥了挥手对李璘道:“璘儿先下去,朕以后再和你说此事。”
李璘的脸色变得异常铁青,他恶狠狠的眼神几乎可以将高力士撕成碎片,万般无奈,只得暗暗一咬牙,含恨退下去。
李隆基没有说话,也不理睬跪在地上的高力士,他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屋檐,在这个沉闷的夜里显得份外刺耳,良久,他才开口道:“你说,下午你到哪里去了?不要告诉朕你到雨中散步去了。”
“老奴到李清那里去了。”高力士微微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
“很好!你没有瞒朕,这很好!”李隆基一阵冷笑,“朕相信你,封你为骠骑大将军,把奏折都给你代批,更对你言听计从,连太子都要称你一声兄,这些朕都不计较,只因你是跟了朕五十年的老人,可你是怎么报答朕的?瞒着朕去私自和大将接触,还不知道你们都商量些什么,现在居然敢当面刺朕,朕真是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
高力士泪水早流了满面,他浑身颤栗着,李隆基的最后一句话使他全身猛然一震,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痛苦,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一咬牙双手奉了上去,“陛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李隆基狐疑地看了看他,一把夺过折子,随手将它放在桌案上摊开来,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足有近千人,他上下草草浏览一遍,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这竟然是拥戴楚王为储的签名,而且墨迹新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你又是从哪里得来?”李隆基嘴唇哆嗦着,连话都有点讲不清楚。
高力士在地上连磕三个头,“陛下,这就是下午李清给我的,是早上大伙儿刚刚签的名。”
“什么!”李隆基霍地站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地盯着高力士道:“你再说一遍,你的意思说李清是从长安过来的吗?那叛军呢!他们没进长安吗?”
高力士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中积压的悲痛终于爆发,他悲声喊道:“陛下糊涂啊!难道就猜不到李清其实已经大败叛军吗?要不他怎么会突然来此!”
李隆基忽然觉得眼前昏黑、腿发软,他本能地向后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抓到,一下子瘫软在床上,几茎稀疏的胡子在簌簌地抖动,他望着屋顶的影子怔怔地发愣,心里已乱成一团,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相反,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突破了一道道防线,向他内心最深处袭来。
“陛下!李清有欺君大罪,当罪该万死!”不知何时,杨国忠出现在了门口,他是求杨玉环帮忙不成,决定自己来说服李隆基,不料正好听见高力士的悲喊,如果说李林甫一生最大的渴望是推翻李亨,那杨国忠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便是置李清于死地,假如一个人当他被自己的极端情绪所左右时,他往往就会失去理智,杨国忠就是这样,他浑然没有考虑到什么危险,而是生出一种终于可以置李清于死地的轰然狂喜。
他也不等李隆基召他进来,便一步跨进房间,向李隆基跪下行一大礼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杨国忠的严厉之声使李隆基一下子从恐惧中挣扎出来,是啊!一日一夜的拼命赶路,病痛、饥饿,落魄于荒山野岭的屈辱,现在看来就象是猴子耍的把戏,整个长安的人都在一旁看他的笑话,一种被愚弄的怨恨深深刺痛了他帝王的自尊,他猛地坐了起来,顺手抄起一只茶杯,狠狠地朝高力士脸上砸去,‘啪!’地一声,茶杯在高力士的脸上开了花,血流满面,高力士身子晃了晃,晕倒在地。
“来人!”李隆基厉声大喝,韦应物当即率了两个侍卫冲进来,见此情景都愣住了。
李隆基一指高力士,对他们恶声道:“将他给朕拖出去,关押起来!”
韦应物不敢多言,立刻和两个侍卫将高力士抬了出去,李隆基一直目送他们远去,目光才收回来,望了杨国忠一眼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国忠立刻磕了个头,指着自己的心道:“陛下,臣虽然愚钝,但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而李清虽然能力很强,可他一但掌权便生了异心,这种人比安禄山更为可怕,臣今天就奇怪,他从凤翔去长安根本就不该走此路,现在才明白,他是专程追赶陛下而来,而且他只带一千军来,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李隆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弯下腰,冷森森地盯着杨国忠道:“你是什么意思,给朕说清楚!”
杨国忠向两边看了看,他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凑近李隆基压低了嗓音道:“臣怀疑他是想装扮成叛军,在这荒无人烟处对陛下下毒手。”
“这可能吗?”李隆基倒吸了口冷气,虽然杨国忠所说听起来荒诞不经,可细细一想,又确实有这个可能,尤其是他眼前这份千人联名书,如果自己死了,那李豫不就顺利登位了吗?
“这、这该怎么办?”李隆基的内心再一次被恐惧摄取,刚刚是一种莫名的恐惧,而现在恐惧已经细化、具体化,就眼睁睁地摆在他面前。
“陛下,臣以为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杀了李清,以绝后患!”终于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说出了平生最想说的一句话,杨国忠心中顿时轻松了很多,而且对此事他的思维异常活跃,一连串的妙计从他脑海里冒出,但他见李隆基犹豫,便忍住计策,先替他解开心结道:“陛下,李清领安西军不过几年,还远没有到安禄山控制河北军的程度,臣听原安西判官王滔说,李清施诡计赶走高仙芝,很多人都不服,象毕思琛、康怀顺、陈奉忠这些大将都是表面服他,心却不服,还有李嗣业在军中威望极高,陛下发一纸诏书给他,他必然会站在陛下这一边,所以陛下根本就不用担心李清死后安西军会造反的问题,而且现在还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不知不觉,李隆基已经被杨国忠牵住了鼻子,他心乱如麻,耳畔只听杨国忠道:“他只带了一千军,而陛下的羽林军却有一千五百人,如果这个机会不抓住,将来再想杀李清,恐怕就难了。”
“不行!不行!”李隆基连连摇头,“朕这一千五百人怎么敌得过安西军,你这个办法太冒险了。”
“陛下,力敌不行,难道就不能智取吗?”杨国忠见李隆基已经有杀李清之心,便强摁下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道:“今天陛下不是没有接见他吗?现在将他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