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熟,‘东宫侍卫’,他念了两遍,猛地想起来,今天在太子内宫外搜他身,将他银子摸走不还的,可不就是此人么!
他身上分文皆无,几乎步行了大半个长安,才找到李琳府,脚底板走得生疼,此时一见元凶在此,早激动得要嚷起来:“你、你……”李清本想揪住他的脖子大吼,‘你还老子银子!’可见他满眼乞求,那抱拳的手已经变成了双掌合什,便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咬住,干笑两声道:“我有些东西忘在东宫了,李二哥几时当班,可否帮我取来。”
“一定!一定!”李炎见他不追究,连声慌不迭答应。
“站在院子里做甚,贤侄请入席吧!”
李琳心事重重,也不让李清,自己先进去了。
“对不起兄弟了。”李炎瞅瞅左右无人,拍了拍李清的后背,低声道歉。
“你且把银子还我。”李清低声恶狠狠道。
银子早被弟兄们分掉,李炎便从怀中摸出一颗金珠悄悄塞进他手中,李清心领神会接过,有了此物,回去的盘缠可就解决了。
进了大堂,里面极宽阔,可容六、七百人同时就餐,李清只见几溜长桌上竟摆了数百副餐具,便笑笑道:“王爷今天请客吗?如果时辰未到,我再等等!”
“此事不提也罢!”李琳又叹了口气,“我是想请人吃饭,可人家不领情,都不来,我又能怎样。”
哪有请客一个不来的道理,李清忍不住又想再问,旁边李照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昨天的事李兄弟也看到了,那李怀节走了李林甫的路子,下午得到宫中的消息,皇上竟同意将我妹妹送到契丹和亲,所以我父亲想请一些长安才俊,赶在诏书没下之前,替我妹妹将终身订了,或许皇上能取消此事,结果谁都不肯来。”
“照儿,别说了!今天是上元夜,别坏了贤侄的心情。”
李琳声音颤抖,眼睛也忍不住红了,他的原配夫人已逝,留下的三个孩子中,他最喜欢李照,却最心疼女儿李惊雁,如今女儿竟被当作政治工具嫁给契丹凶人,他求诉无门,心中实在难过之极。
李清摇了摇头,先将李琳扶坐下,半跪着凝视这个悲伤的老人,他微微笑道:“王爷请放宽心,最迟明天,宫里一定会有消息传来,郡主不用去契丹和亲。”
“你说什么!”
李家三父子一下子将李清围住,“你怎么知道?”
李清嘿嘿一笑,“此事不能说,你们等好消息便是。”
他对杨玉环还是有十足的信心,今晚上元夜,杨玉环和李隆基一番恩爱后,再吹吹枕边风,天下哪里还有办不成的事?
李家三父子哪肯饶他,连威胁带利诱,一定要逼他将真相说出,正闹得不可开交,管家连滚带爬跑进禀报:“老爷,秦公公派人来了!”
只见一名小太监匆匆走进大堂,向李琳半跪施了个礼,大声道:“秦公公派小人来传个口信,皇上刚刚决定,取消平阳郡主和亲契丹。”
第九十九章 二进宫
李清是一只坠入历史的异蝶,他此时渺小卑微,扇动着细嫩的翅膀,拂起一丝灰尘,在中唐的历史上落下了极细小的痕迹,又仿佛是升空火箭上一颗松动的螺丝,悄悄改变着中唐的行进轨迹。天宝四年初,左相李适之被罢相,免知政事,迁太子太保,门下侍郎陈希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任左相,这本是一年后才发生的事,却因一个海家走私案带来的政治变数提前发生了,而引发这场政治变动的李清,对发生的一切却茫然不知,但他本人的命运,也随自己扇动的翅膀,渐渐发生的变化。
清晨,东宫,太子李亨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眉毛拧成了一条干枯的柳叶,眼中掩饰不住惊讶之色。
“你确定那李清是在宫中来人前便知道了皇上要撤消和亲之事吗?”
这句话他已经问了三遍了,可依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在哪里?皇上取消平阳郡主和亲和杨玉环有关,通过宫中的耳目李亨已经知道了,但这和李清有什么关系,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站在太子下首的是李琳,他对李清如何会事先知道此事也一样茫然,他一夜都没睡着,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是太子出手了,他昨日在东宫门口遇见李清,极可能是太子将此事告诉崔翘时,李清在一旁听见了,李琳一早便来东宫谢恩,却发现太子也对此事感到不可思议,这下,李琳彻底堕入了混沌世界。
“殿下,如果此事不是殿下所为,臣以为、臣以为……”
他本想说派人好好去查一查,却忽然惊觉自己竟是在恩将仇报,以太子的心性,倘若发现对自己不利,李清恐有大难,他呐呐说不下去。
“呵呵!琳兄,这是好事啊!此事我没能帮上忙,心中一直不安,能这样解决,那是最好不过了,今天来拜访琳兄的人一定不少,我们改日再详谈,你先去忙吧!”
李琳前脚刚走,李亨立即唤来李静忠,低声命道:“你立刻去查一查,看那个李清昨天去过什么地方?”
李静忠一呆,这大海捞针似的,让他如何去查,他苦丧着脸道:“殿下能不能给奴才一个线索。”
“蠢材!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李亨怒骂一声,又低头走了两步,回头道:“你先查玉真公主昨日去了何处,再查李清昨日是否见过她。”
……
昨日多喝了几杯,李参军近中午才爬起床来,整个客栈都静悄悄的,估计是上元节夜里贪欢的缘故,人人昼伏夜出,竟倒了时辰,他里找三圈,外找三圈,一直找到前台,才寻见一个哈欠连天的伙计,“小二,给我打桶水来。”
小二哭笑不得,“我的爷,水井就在你楼下,你赶这么老远的路来,不累吗?”
李参军却眼一瞪道:“我交过店钱,给过小费,又是朝廷命官,这打水之事几时才轮得到我,少罗嗦,给老子打水去!”
小二无奈,只得歪歪咧咧去了,到了门口还听他嘟囔道:“当的是那门子官,真是官,怎么不住进奉院去,反而来挤这等低档客栈。”
一句话倒提醒了李清,事情办完了,他打算明天回成都,可行李什么的还在进奉院,虽可能有人候着他,可行李里面还有不少珠宝和一张五千贯的王宝记柜票,柜票不用担心,取钱的信物在自己手上,但那些珠宝少说也要值两千贯,若丢了实在可惜,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回去看看,说不定被执事收着呢!
李清正在寻思去进奉院的办法,却忽听有人在门口大喊一声:“在这!可算找到了。”
李清唬了一跳,扭头望去,却见十几个侍卫从马上跳下,当先一人高大魁梧,堪和王兵各相比,正是李琳家的老二,李虎枪。
他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李清,虎样的汉子却哀声道:“我的爷,找你把我们的腿都跑细了,你怎么住在这个破地方?”
“我昨晚不是告诉你我住在三元客栈吗?”
“李大爷,这三元客栈在平康坊少说也有三、四十家,你要住也要找间好点的,偏找这最破的一间,我在太子面前拍过胸脯的,半个时辰把你找来,可这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李虎枪为得太子赏识,自告奋勇揽下这差事,而现在都快近午了,太子的赏识是捞不到了,可却捞到一顿板子。
李清本想大骂‘谁想住这破地方,还不是你把老子的银子摸走了!’却一下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随即改口道:“你是说,太子找我?”
“太子又找自己什么事?”李清想到昨日太子对自己的细细询问,一定是太子想了一夜,要做出什么决定,他隐隐觉得自己好运真要来了。
李虎枪没有时间再多解释,一把将他拖上马,边走边陪笑道:“太子鲜有这样见一个人的,昨天见你两次,今天又要见你,我们都估摸着兄弟要大发了,待会太子若心情好,兄弟能不能替我求个情,请他饶了我这一遭。”
李清见这帮人个个鲜衣怒马,眼睛都长在头顶,对周围人羡慕的眼色不屑一顾,想必都是京里的高干子弟,他呵呵一笑,拍了拍李虎枪的肩头笑道:“你放心,太子决计不会打你,若今天是好事,我请大家喝酒。”
这些高干子弟不好好结交一番才是浪费呢!
……
李静忠调查的结果和李亨所猜想的一样,李清昨天果然在太平公主旧宅见过杨国妃,李亨倒吸一口冷气,牙隐隐作疼,这本是个荒谬绝伦的念头,但似乎只有这一个合理的解释,李亨只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不料这荒谬绝伦的想法竟然成为事实。
“他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李亨的好奇心已经按奈不住。
李亨在房内来回不停地踱步,计算着李清到来的时间,他想写点什么,可几次拿起笔又放下了,李清在他心中已经变得不再单纯,‘此人到底是用还是不用?’李亨的心里矛盾到了极点。
李静忠站在下首,合目垂头,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在偷偷地观察着主子的表情,他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他也知道现在就是决定李清命运的时刻,这个人非常不错,他喜欢,第一次见面便送了自己价值近三千贯的礼,李静忠昨晚去了奇宝斋,才知道那颗极品祖母绿至少价值二千贯,他嘴巴笑得一夜都合不拢,这是生平第一次发如此大的财。
“咱家得帮他一把!”
李静忠暗暗打定主意,他回头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便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燕窝粥,笑咪咪端到李亨面前,“殿下不要着急,那李清还只是个九品小官,听殿下召唤,还不受宠若惊跑来吗?”
一句话提醒了李亨,不错,这李清确实只是个九品小官,自己倒有点小题大作了,把他叫来问问清楚便是了。李亨斜眼瞧了瞧李静忠,暗暗忖道:“不会李清和他也有关系吧!”
“这不可能!”李亨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李静忠跟他多年,不可能与李清有什么瓜葛。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侍卫将李清带来了。
“臣李清参见太子殿下!”
半晌,不见李亨的动静,房间里安静得异常,李清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头却不敢随意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