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忽然笑了:但是,我的担忧是,首先,你能否得到投资,其次,乐观地想,如果我们得到了5000万投资,国家机关即成为风险投资者,即使他承认你所提出的我们的无形资产可做股份且不低于35%,那么他们会占有的股权,就会有了话语权,完全会干预公司管理,而他们的管理理念是否与我们一致,不一致就会对我们产生制约,那时候,我们何去何从?现在,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回美国,做工程师或是再创业都可以,如果我们接受了国家的投资,我们失败了,当然,我不是说我们技术上会失败,你知道的,李烈,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高科技公司,管理出现问题还是会失败。到时候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取得了真经就是他们唐僧的,惹了祸就是我们这些孙猴子的,我们不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做了沙和尚任劳任怨,忠心耿耿,他们还真能把我们当白龙马骑了?
几个人再次笑了。
林谦将艾金的意思更细化地表达了出来,杨林依然默不作声。李烈环视他们三人,这就是他们在面临重大决策时的最正常表现。艾金婉转,林谦直接,杨林只在技术决策的时候才会精神抖擞地发表意见,遇到这种时候,他通常会看他们三个的表现,然后再说出自己的意见。所以,他迟疑着没有说话,直到后来,与李烈的目光发生碰撞时,他才说:我想我帮不了你,我最头疼的就是与官员打交道,我想你们也是。与其帮倒忙,莫不如三缄其口。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可以调停给你。我连中国话也说不好,总不能在领导面前半是英文半是中文的显摆我是海归吧!我只能负责技术。所以,烈,我帮不了你。
这个立场的表明让沉默中的尴尬显得举重若轻起来,李烈的心头也稍稍松了一下。林谦再次靠着窗子紧抱双肩,就是不肯松开他的手。艾金也在思索,他们都显得忧心忡忡,于是,李烈说:在中国,我们需要这面红旗,这样一来,我们会得到国家的政策扶植。而且,我们不仅仅是为我们自己,也许这是这个产业最亟需的变革,民营合资企业同样应该得到国家的资金扶植,我们如果成功了就会为后来者提供一种新的模式。所以,就像林谦说的,我们做孙猴子的恐怕会惹祸,他们也会像唐僧一样啰里啰嗦,但是只要有坚定不移的态度,成佛也是指日可待的。
林谦冷下了脸,陷入沉思。
李烈看着他:老林,你说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我们是民主的。
林谦顿了顿:我保留意见。
杨林左右巡视着这两张冷落落儿的脸儿,看了眼艾金。
不得不说话的艾金这时才说:如果这是对未来发展最紧迫最有效的方法,我想,你尝试一下也无所谓,反正,我们回国似乎就是为了开创先河。也许,博来国家投资本身就是首创记录的。
他又补上一句:如果你需要助手,我可以帮你。
李烈如释重负地躺在那张松软的床上微闭着眼睛微摆了摆手:你们专心搞技术,这些事情我来,我想,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国家意志跟美国风投完全不一样,除了利益,还要脸面,还真要审时度势洞察人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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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说:我只能搞技术。
他忽然觉得强而有力,猛地坐起来环视三人:中国创造,听起来不错,是吧?
Made in China?林谦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李烈在他们的盯注下用力地点点头,仿佛这不只是一个想法,不是一枚种子,而是已经变为现实的一整片成型的森林。他说:“Made in China”不应该只是“中国制造”。MADE应有新的含义。MA指的是Manufacture(制造),后面两个字母DE则指的是Design(设计),所以“Made in China”不能简单译成“中国制造”,而应翻译成“中国制造”加“中国创新”,等于“中国创造”。
他好像是在演讲。一番慷慨陈辞之后换来了忽然的寂静,艾金三人认真地看着他,然后,才同时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今天提出了两个全新的词汇。艾金补充说:国家投资,中国创造,
还有硅谷模式!李烈认真地说:国家意志与硅谷模式下的中国创造!
谁也没有想到,几年后,中国创造这个词汇被广泛地提及,中国经济,中国科技,中国教育,中国的方方面面都要进行一次自我创造,但是,当1999年李烈第一次想起这个词时,其实他脑子里蹦出的是英文的MADE。那时,他正在纽约的姐姐家里用中国制造的碗筷吃饭,脚上穿的是中国制造的拖鞋,身上穿的是中国制造的亚麻衬衫,姐姐的孩子们正在玩中国制造的玩具。他忽然想起陪朋友逛商店买到比瑞士军刀便宜十几倍的中国制造的仿瑞士军刀时,那位欧洲朋友不解地问:为什么用同样的材料中国制造的要比瑞士制造的便宜这么多?他无语相对。那时,他的脑子里开始闪过中国创造这四个字。
那时的李烈也正为老对手Jorn的一句玩笑寝食难安,校友会上Jorn在众人面前问李烈:据说北京的中关村是中国的硅谷?
李烈听后窘迫不已,他心知肚明中关村称不上硅谷,因为它还没有产生过一块中国自主研发的芯片,更多的只是代销。但是,他却换了副面孔笑容可掬地说:当然!它离紫禁城近在咫尺,到了那儿你会深刻体会到历史与现代的和谐。
与Jorn嘲笑中国硅谷无硅的用意不同,李烈无意于嘲笑美国的无史可言,只是Jorn讪讪然意犹未尽的的神情深深刺痛了李烈,这也是他最终决定回国创业的初衷。李烈不是小气的人,但是对于Jorn当年的玩笑却始终耿耿于怀。他时时在想,也许当他走出国门后,他的民族情结也变得强烈了,所以,他在这一方面往往敏感而冲动。
硅谷模式下的中国创造也是李烈回国前就规划好的。
他在闭目养神的那一刻再次想起未央央,那丫头少年老成的神情时时如幼时的动画片一样闪现,这让李烈有一种未老先衰的沮丧。他开始回忆了,他开始觉得自己老了,因为未央央太年轻了。他开始记得她,记得她仅有的几句话:波斯诗人萨迪说过成功在于坚忍,失败在于急躁。我想说的是:一个人想做成一件事,信心,耐心与方法少一样也不行。
2000年的中国已经有很多的芯片设计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成长,李烈心知肚明的星空微电子充其量也和他们一样还在蛹中为破茧成蝶而挣扎,这并不因为他们是由硅谷归来的博士而有任何例外。在一片空白的沙漠中种活第一棵树是件难事,建成绿洲是件更艰难的事,谁能够忍耐长期无尽的资金投入,经历芯片设计过程的枯燥与结果并不明晰的未来而幸存下来恐怕没有几家。
但李烈那时却只有一个信念,种活这第一棵树,让中国自主研发的第一枚芯片诞生于自己眼下的这两间简陋的办公室,再建成一片微电子产业的森林绿洲。他的想法如此单纯也如此长远,但是,一年来他发现自己真的太寂寞了,太干渴了,眼看着这棵小树即将喝光了从美国带回来的全部资金,而它还处于生长期。一年后,他想他应该让C部的领导相信中国创造的重要性,中国要做真正的产业大国,创造比制造要重要得多。单纯对他而言,他想要做的是“奉天承运”的“中国创造”的总设计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举两得地把五星红旗插遍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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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上午,未央央已经站在李烈面前的时候,他还在想C部接待室的人告诉他曲中正不在北京的信息是真是假!他在走出接待室的时候很想对那位肥肥先生说:下次换一个理由。但他终究还是微笑着说了再见。他在离开后的路上不断回忆曲中正的影像以使自己不会记错或是看错,他已经像期待一次艳遇一样产生了某一天在北京的街头可以偶遇曲中正的念头。
我可以坐下来吗?李烈抬头的过程中立即就想起了未央央的不紧不慢的声音,抬起头后,他知道他没有听错,面前还是那个穿着NIKE的小女生,他微笑着点头,让自己会显得儒雅而有气质。
未央央坐下来后看着他,似乎颇有兴致地说:先生好风采!
李烈对这句与众不同的赞誉忽然充满喜悦感,他的大脑立即急速地运转出一句话:妹妹你大雅才。
未央央立即展颜一笑,他们在阳光下空前对视着彼此,那一出《红娘》让默契十足地在他们中间漫延开来。一个好风采,一个大雅才,拧巴的是,他们将郎才女貌的描摹做了个变位。
李烈那时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亲近,于是,他笑着说:告诉我你叫什么?
未央央脱下外套,拉起毛衣衣袖看着等候答案的李烈,笑着说:孔方。
李烈的亲切感被她的玩笑冲击得摇晃不已,他忽然伸手将她头上的Nike帽子的帽檐拉下遮住了她诡异笑着的面孔,他对她的这种漫不经心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或是对生活的超脱随性洒脱有一种妒嫉到厌恶。他承认自己此时的浮躁,但是明白并不等于摆脱,更接受不了别人在一旁看戏拱火明嘲暗讽。
未央央呵呵笑着摘下帽子,满头乌黑的长发滑下来,伏在胸前。这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像那天那样稚嫩。李烈先是惊讶于她忽然间绽放的成熟,后又再次妒嫉她浓密黑亮的头发,于是,他不由得抚了抚自己额头上正日趋减少的头发,认真地说:别总是故作深沉。
深沉就是深沉,何必故作?未央央同样认真地说。
你太年轻了!应该享受很快就要过去的纯真,否则,以后再想故作天真会让人以为矫揉造作。
也许!未央央点头,只是,你似乎也并不老,何苦寻愁觅恨呢?
李烈抬眼看着未央央,有很久,在她阳光下变成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变了形的自己,他向后靠去并深呼吸,以调解笼罩在自己周身的那层晦气: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