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广寒见这黑衣人竟是倏然间给凌厉解了穴,回想他起初进来的身法,心中才真相信是遇上了高手,心道这样的人若有心要杀了我们,只怕我们决计逃不过。只是他又为什么非要跟凌大哥动手?难道他看不出来:凌大哥不会是他的对手么?
黑衣人见凌厉疑惑,冷笑道,我不会占你便宜。我与你公平一战,你若输了,命就交给我回去交差;我若输了,也任你处置。
但你又是谁?
凌大哥,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了。邱广寒插言道。这个人,还说不占你便宜——但他刚才在外面偷听,明明知道你武功刚刚回复,还不得片刻调息,偏要立时就比武,那你又岂能用出全力——我看,他多半是怕输给了你,才特地挑在此时。
你……那黑衣人竟是被她这番话说得无言可答,沉了一沉,又恢复嘶哑的嗓音。
那么你说,他要多久才可以回复气力?
照我看——邱广寒目光闪烁。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吧。
那人哼了一声。小妮子信口开河——好,凌厉,我给你七天时间,七日之后我再来找你,到时候,可别找什么借口!
你等等。邱广寒见他要走,忙又叫住。还是不公平。你知道他是谁,心里有底,我们却不知道你是谁呢。
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那何妨让我知道呢。邱广寒咄咄逼人。
那人沉默,笑笑。七日之后,你便会知道。
你这人……
广寒。凌厉伸手拉住她。别争了,让他去。
那人看他一眼,又看邱广寒一眼,闪身而去。
凌大哥,你猜到他是谁了?邱广寒转身问她。
凌厉摇头。
那……那怎么不让我问他了?
我也想不透呢。凌厉坐下来。一个杀手,居然会想要跟人公平交手——这个人,太奇怪。
杀手?你怎么知道他是杀手?
我能感觉得出——之前我在路上见过他,当时我说他认错了人了,却不料他竟一路跟我到此。
你说他是杀手——可是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的武功很高啊!你以前不已经是最厉害的杀手会的金牌杀手了么?又哪来这么厉害的杀手?
杀手这个圈子里,也会藏龙卧虎,半点不奇怪。凌厉道。何况你说他武功高,我看也不尽然——他轻功上佳,但这本是杀手所长;他动作之间,似乎有几分发虚,看起来,并不似内功有多么深厚的样子。
是……是么。邱广寒不甚相信地道。但七日之后——七日之后怎么办呢?你真要与他相斗一场么?
那是当然。凌厉道。你难道不感兴趣他究竟是谁?
我只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邱广寒很是有点气鼓鼓地道。
但他也不算是个坏人吧,至少,他没有乘人之危,既没杀我,也没有打这乌剑的主意,更没有打你这纯阴之体的主意。…
他说不定有别的阴谋呢!邱广寒瞪着他道。
你几时变得这么喜欢怀疑别人?
我是最坏的“纯阴之体”,当然喜欢怀疑别人!
凌厉瞧着她那似急又嗔的模样,微微笑着伸手,将她的手拉过。
放手呀!邱广寒负气地道。我现在可是邵夫人了,没你这么拉拉扯扯的!
凌厉手心一冷,慌忙松手。
“邵夫人”?他半晌才道。可你——根本就没有嫁人。
我嫁了。
凌厉不语,只看着她。
他在门口抱住她的时候,她是一个温暖的身体,正因为此,他觉得陌生,却欢喜这样的温暖;而后,现在的她,回复了冰凉,也正因此,她是她熟悉的邱广寒,熟悉到——有一瞬间他觉得可怕,因为她本不该这么令她熟悉。
是的,她已经嫁人了,她应该有女人的气味,而不是以前这种少女的气息。可是她没有。她和以前的邱广寒,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这一刹那,自己究竟是欣喜,还是惶恐。
他危坐,保持住严肃的距离,保持住礼貌的态度。
既如此,宣也怎么没与你同来?他放心么?他拿住口气。
他呀——他哪走得开。邱广寒低低地道。现在明月山庄也不知什么样了。
怎么说?
我们成亲那天晚上,我就偷偷从山庄出来了,这件事,就只有邵大哥一个人知道。等到天全亮,他家里人若发现我不见了——哥哥若发现我不见了——天下群雄都发现我不见了——后面的情形,你想想,他一个人,要怎么应付过去?
你……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凌厉似乎已拿捏不住那一本正经的口气了。
邱广寒看着凌厉那个表情,倒忍不住先笑了。她抬起手来,温柔地在他下巴抚了抚。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爱怜地道。都不像你了,胡子都整么长。我去烧点水,你好好洗个澡,好么?
不要。凌厉一把抓过她手。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啊,你这么一个又脏又丑的样子,我才不跟你讲呢。邱广寒轻声慢语。怎么,你准备永远都这样下去啦?还是等着有谁帮你来洗不成?
凌厉一时窘迫之下,言语反而直了,只道,你……你这算什么,算与我调情么?只有那一只手捏着她,始终忘记了放开。
这片刻的四目相对是如此自然却又叫人脸红,如此温柔却又令人心旌摇动。他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发出下一个打破气氛的音节,冷不防邱广寒却先侵了上来,冰冷的唇在他唇线上狠狠印下她的痕迹。
他甜蜜得无力松开她的手,心里的惶恐却令他浑身发颤,只感觉到她纤细的双臂圈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慌忙定神,退让——在被抱紧之前退让。
她迁就了他的退让,微微濡湿的双唇,离开寸许的距离,沉默得好像它们是眼睛。
吓我一跳。凌厉吐字的唇有种故作的轻快。
邱广寒的唇角也轻轻扬了扬。她松开他来。
我去烧水。她扶边站起。
他想再叫住她,却不知为何没了力气——没了勇气,只剩心里一片混沌。
却是邱广寒又先跑了回来。对了,我都忘记了。苏姑娘有封信,要我一定交给你,你看看?她边说便翻着枕边。
苏姑娘?凌厉心中一震。哪个苏姑娘?…
是苏扶风姑娘。邱广寒站住了,将找到的信递给他。
苏扶风?她又去找你麻烦了?凌厉顿时紧张,伸手夺信,却不忘瞪着邱广寒。
放心啦——她这一回,没有恶意的,看起来只是很急着要跟你说这件事。邱广寒说着低头。你先看她说了什么,说不定很重要。我去生火了——详细的一会儿再说。
广寒——凌厉下意识叫住她。
嗯?邱广寒回过头来。
你……真的不再生我的气了?他咬咬牙再次问出口来,这句从两人吵架的第一日,就不断亘在心里的问题。
邱广寒看着地面。还怎么生气呀。她嘟哝道。我若还生你的气,那我也太不讲理了吧……!
凌厉低头摆了摆手里的信,道,那就好。
他从不知多久前起,就始终在等她说这句话。他不能肯定自己起初愿意不要性命救她,是否也是抱了这种得到她原谅甚至感激的侥幸之意。只是,他很清楚地知道,无论她是什么态度,自己都还是会这么做的——即便是现在,她其实已是“邵夫人”了。
真好啊。他喟然地,暗暗的在心里叹了一声。你终究不再怪我,只可惜——我已将你永远地错过了。
他默然了半晌,才慢慢揭开手上那漆封的信口,取出信笺来,展开。
果真是苏扶风的笔迹。
是了,在洛阳城门边上,那个熟悉的一掠而过的影子,不是苏扶风,又是谁。
炉子生起,新烟略略呛人。邱广寒将水放上灶台,觅地坐下,倚住墙。
【之四纯阴之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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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往前回溯,邵宣也到安庆青龙教来迎亲是七月廿号上下——他来得很早,目的不外乎是想找机会与邱广寒当面说说发生的事,但是当然——找不到机会。在拓跋孤的地头上,他全然无法接近邱广寒。
很快,邱广寒随他的迎亲队一起启程了。拓跋孤与苏折羽并没有同行,因为早去也没有必要——青龙教主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留在教中。随行的是程方愈与单疾风。
轿帘低垂,所以,几乎难以知道那个坐在轿中的邱光寒是什么表情。更何况身着吉服的她,头上还覆着红巾,即便邵宣也觅到机会滞下几步,在轿子周围逗留,也无法向她传递什么眼色。
那么,递纸条呢?邵宣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他相信以邱广寒的灵敏,绝对不会无知无觉。只是那两个随时随地都守在轿边的人,却始终对他投以敌意的眼神。
邵大侠难道不应再往队伍前面走走?程方愈常常揶揄地道。
他何尝不知道邵宣也是要干什么,就像单疾风也很清楚一样——只是,他的好兄弟顾笑尘是因了邵宣也的事情被赶出了青龙教的,他心里那一点同情心,远远及不上对邵宣也的迁怒,更何况他与单疾风这一路护送的任务务求“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广寒,尤其是邵宣也”——这是拓跋孤下的死令,倘有疏忽,是什么后果,看看顾笑尘的前车之鉴就知道。
所以可怜如邵宣也,便终于没有觅到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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