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乾问道:“你刚刚可有看出对方路数?”
卓勉看了他一眼。“不敢胡言。”
“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吧。”
“为首之人不知道,其他人……颇像碧水阁中人,师兄以为如何?”
李如乾点头认同:“怕是与碧水阁有关。”
卓勉回想起顾寻歌这些年的异常行踪,以及荷花会上,顾寻歌对乔及风的态度,一时无言。
李如乾当即决断:“当下,我们在这里只有干着急的份,只有盼望寇彦能帮上师父一二。你随我立即赶往碧水阁,且去‘拜访’阁主,看他如何。”
“是!”
沧歌峰上,气候冰寒,已入冷冬。登上峰去,冷风猎猎,无花无草,只有一块光秃秃的碑文,也不知是哪位先人留下的,其上刻有“沧歌”二字。
乔及风身形肥胖,呼吸与脚步却如常稳健,他拢了拢衣袖,远远便看见前方有处草庐,想是临时搭建的,覆盖一层薄薄的白雪,却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塌了似的。
再走近些,他看见了草庐中的两个人。
一人是他的儿子乔流宇,而另一人,背对着他,白衣胜雪,黑发如瀑,负剑在后,散发出冰川寒海般的冷冽气息。只一眼,只背影,杀意扑面而来。乔及风心头一震。倒不是因为这浓重的肃杀之气,而是因为那人握着的兵器。
那把剑通体雪亮,折射出冰蓝色的光芒,剑身轻薄,剑阔锋利,名为驭海。
只见那人转过身来,凤眼微眯,杀意尽敛,唇角勾出一抹笑:
“乔庄主,外面风大,请进庐内来饮一杯热酒罢。”
乔及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上前进入。乔流宇就站在顾寻歌的身后,被点了穴道,纹丝不能动。顾寻歌手中的那把剑足够赶在乔及风动作之前夺去乔流宇的性命,是而乔及风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听从顾寻歌的话坐到他的对面。
顾寻歌面上带笑,从暖炉里取出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递予乔及风:“乔庄主,请。”
那酒壶是敞口圆壶,不会有机关,顾寻歌还率先饮下一杯,想来酒也无事。乔及风一面打量顾寻歌的脸色思忖,一面饮下酒水。
“乔庄主。”顾寻歌扔了酒杯,声音里竟带着些蛊惑的味道,“你可还记得盖思渊?”
乔及风面色如常,顾寻歌看在眼里,手中紧紧握住驭海,艰难忍耐。
盖思渊,那个纯白无暇的少年,手持驭海剑,心怀意气热血,一头扎进这片江湖。他满心想的是行侠仗义,自由无虑。遇到顾寻歌,他得到了最佳搭档,最好的伴侣。却也因此承受压力,神思受挫,寻求解脱而去——这是江湖人所以为的。只有顾寻歌知道,当初如若没有乔及风从中作梗,为了讨得丞相欢心而使用秋海棠的那套针法对付盖思渊,他不会那么轻易地丧失神志。他那般侠肝义胆之人,最珍惜的不过是人的性命,他的剑从来没有杀过人,却最终抹在自己的颈项之上……
乔及风早已猜到那个“渊”字是指盖思渊,可让乔及风没想到的是,原来当初那个人,就是顾寻歌。乔及风心中有万分的不屑轻蔑,但此刻流宇在顾寻歌的手上,他也不敢妄言激怒。
乔及风面上撑出个憨厚的笑容来,“阁主意欲如何?”
顾寻歌看到他那副样子,几欲作呕,不再隐忍,冷笑道:“乔及风,我要你把你做过的荒唐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天下人。”
“好。”乔及风立即应道,一脸正气,“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要你如何?”顾寻歌怒极反笑,“不要再装了,你的儿子也知道你做过的那些恶心事。他还知道你是如何□□占有他的母亲,更知道你是如何对待他姐姐和他自己的!你用的那些药和针,他都知道,他很清醒!”
乔及风脸上的肉抖了抖,嘴角抽搐,面目扭曲起来。乔流宇静静看着他的父亲,狠狠闭了闭眼。
“你听说秋海棠的武功有控制人心的效果,所以你参与了凝莫宫的灭门案。等你真正拿到手,却发现并不能驾驭。所以你又联合神农谷的方栋,你为他提供钱财,他为你提供□□物。”顾寻歌一一言明,“世人只道你是名震江湖、德高望重的流霞山庄大庄主,其实你却是个阴险卑劣、肮脏龌龊的小人!”
乔及风瞪大眼睛,扭了扭脖子。
“乔及风,你该死。”顾寻歌突然轻声笑道,“乔流宇,你难道不恨你的父亲吗?”
两个大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八岁的孩子身上,只见乔流宇迷蒙的眼中蓄了泪水,盯着乔及风不放。
到底是个孩子,原来他还有别的表情呢。顾寻歌淡淡地想。
“哈哈,谁没做过错事呢?谁不想要权利?谁没有欲望?”乔及风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全身的赘肉都在抖动,半点悔意也无,“再如何,我也比你要好。你和盖思渊……哦,我想一想就要吐出来了。你是个男人吗?”
说时迟那时快,顾寻歌推开乔流宇,携万钧之势举剑向乔及风刺去,直取乔及风面门。
乔及风运功发气,大啸一声,霎时间草庐倾塌,大地震动!顾寻歌的剑势被阻挡了不说,乔及风那股劲风直接将他撞出十尺之外。
论武功,顾寻歌比不过乔及风,但是……
“噗——”
只见乔及风吐出一口黑血,洒落在雪白的地面之上。
第二十六章
乔流宇不爱笑,更不爱哭。此时他的泪水却像决堤了似的往外涌——
他不是为了姐姐与母亲的遭遇而哭泣,他只是意识到了,顾寻歌饮下那杯酒,是为了与父亲同归于尽。
乔及风运气的时候,身体内的毒发作,越用力,丧失力气的速度就越快,此时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半跪在地上,嘴中不停吐出血来。乔及风万万没有想到,顾寻歌居然也不想活。他的眼睛瞪得斗大,目光狠狠打在顾寻歌的身上。
顾寻歌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可终究要比乔及风伤势轻一些。适才他那一剑并未尽全力,而是为了逼乔及风催气。眼下乔及风体虚气弱,才是动手的好机会。
顾寻歌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手中驭海剑之上,射出。
这一剑,他要乔及风的命!
“爹!”
乔流宇竟然挣脱了穴道束缚,直直冲过来。尚且稚嫩的身躯踉踉跄跄,另有两个人不知从哪窜出来,牢牢锁住这个孩子,驱海剑从他身边飞过。
他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父亲,泪水更加汹涌,夺眶而出。
乔流宇确实恨过他的父亲,但他切实地从乔及风的身上感受到了父爱。他知道比起他的姐姐,乔及风是非常宠爱他的,除了那些药和针。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呢?他很乖,姐姐也很乖,他们都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思……
驭海剑势如破竹,力道强劲,乔及风无法躲避,局面已经难以挽回。
顾寻歌连眨眼的功夫也无,凤目紧锁乔及风。
须臾间,一抹银色飞速射来,“呛”的一声,利器相撞,驭海剑偏离轨道,插入地面。
他还是出手了。
顾寻歌闭了闭眼。他知道今日沧歌峰必然还会有其他人在,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用毒。
只见一片雪白之中显出一袭黑色,正是陆楚瑜,用边涯碎击退了驭海,辛荣就跟在他身后。这两人在此暗伏多时,本是欲等待秋柔桑的。而流霞山庄的事情是趟浑水,二人始终未决定是否应当露面。此时乔及风有性命之忧,陆楚瑜只有出手。
“哈,乔及风。”顾寻歌坐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凄厉笑道,“你这样的败类,居然还有人救你。但是你还是得死,今天,必是你的死期!”
陆楚瑜看了眼顾寻歌,一言不发,上前扶着乔及风,为他诊脉。
陆楚瑜皱眉道:“庄主内功深厚,反倒着了这毒的道,越强则越烈,恐怕……”
辛荣满脸厌恶地看着乔及风,跑去顾寻歌的身边喂他吃下陆楚瑜给过他的药丸。他对顾寻歌无感,却更讨厌乔及风这般虚伪之人。
乔及风此时极其虚弱,推开陆楚瑜的手,摇了摇头,道:“救……流宇……”
陆楚瑜心头一凛,转看向乔流宇时,却见那两位碧水阁的人已被击倒在地。
秋柔桑好整以暇地揉捏着乔流宇的脸蛋,尚暮云举着他那把巨剑守护在两人身边。
“秋柔桑,你果然来了。”辛荣站了起来,冷冷道。
寒风吹起秋柔桑的发丝,拂过那张波澜不惊的清丽脸庞。
“可怜的少庄主。”秋柔桑动作轻柔地为乔流宇拭去泪水,而后整了整衣袖,冲着辛荣轻笑道:“辛少爷。今个大家都在这里,那便好办了,我可还得还少爷一记呢。”
秋柔桑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尚暮云握起巨剑风驰电掣般向辛荣挥去。陆楚瑜与他速度不相上下,取回边涯碎飞掠至辛荣身前格挡这一击,尚暮云急退几步,重整姿态。陆楚瑜剑眉之下的双眼紧随其动,两人视线对上,尚暮云那只独眼透出凶狠杀意。
自流霞山庄观看尚暮云比武以来,陆楚瑜欣赏此人剑术,早有心与之一战。却不想,会是在今日以这样的身份生死切磋。陆楚瑜别无他想,严阵以待。虽然此人是秋柔桑手下,他会以剑客的身份尊重此人,将认真对待此役。尚暮云也是如此,久闻剑圣高徒之名,今日有幸。尚暮云深呼吸一口,运气调整到最佳状态,手中巨剑竟然发出清脆声响,震动碎雪残土,杀气澎湃。尚暮云凝目射去,动如闪电,呼啸一击。陆楚瑜内心亢奋,心神激荡,边涯碎也因此颤栗。转瞬之间,兵器交接。你来我往,是轻剑与重剑的较量,变化与力量的比试,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辛荣捡起了驭海剑,眸中映出剑上寒光,直指秋柔桑。他心知他是打不过秋柔桑的,那日能伤到她,是因为对方轻敌大意,但他不会退缩。
“秋柔桑,我再问你一遍。”辛荣眸色黯淡,“红叶在哪?”
“死了呀。”秋柔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