濬衍站在圈内,并不害怕,当他看到那黑黄相间的庞然大物扑将出来的时候,甚至发出一声惊叹——那美丽的生物伏地身子,迈着优雅的猫步,警惕的目光扫向众人,毫无惧意,像……像哥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却真真在那一刻想起十多年前,他央求侍卫带他混出宫,躲在人群里看庭年领兵出征的场景。若面前的老虎有人类的表情,就一定与那时的哥哥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勒尔扎班江摩拳擦掌,但他万万没想到,那老虎竟直接越过他,往庭年那儿去了。庭年矮身就地一滚,又迅速起身与勒尔扎班江并肩而立。这下濬衍顾不着惊叹了,他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一幕,论战斗力应该是他二人更胜一筹,但是老虎凭借着庞大灵活的身体,并未完全落在下风。那老虎连扑带剪,却几次都落了空,咆哮一声,濬衍被震得耳膜隐隐作痛,不由伸手捂住耳朵,看着那老虎张着血盆大口,翻身又向两人扑去。千钧一发之际,勒尔扎班江一个跺脚弓步,竟徒手钳住虎口。庭年则几个筋斗翻上半空,做了个高难度的转身动作,抽出腰间佩剑用力一掷,给了老虎致命一击。庭年这一运气,却牵动了前日里受的内伤,胸口一阵闷疼,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勒尔扎班江又一个纵身,将庭年横空一托,两人安全落地。
濬衍站在侍卫们的保护圈里,看得胆战心惊,还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往外泛酸水——这两个人,一守一攻,守者滴水不漏,攻者靡坚不摧,彼此相辅相成又互补互援,配合默契无间,堪称完美!哪里像在战场上敌对了四年有余的死对头!分明、分明……!
濬衍被自己捕风捉影臆想出来的“事实”搅得什么兴致都没有了,一甩袖子,跨上霁月骓,绝尘而去。庭年不顾勒尔扎班江还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去看那奄奄一息的猎物,也翻身上马,追着濬衍一路回到行宫。濬衍心中有气,将霁月骓赶得飞快,侍卫们在他身后落下一大截,到了行宫门口,他将缰绳甩给迎接的宫人,便气咻咻地摔上殿门,谁叫也不应。
庭年一头雾水。他刚才精神高度紧张,自然没工夫留意勒尔扎班江飞到空中抱着自己下来的样子,暧昧得足以让濬衍一下陈醋泛滥,他只觉得这孩子近来真是越发得奇怪了,脾气说来就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庭年拍了几下门,没得到任何回应,又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估摸着是又逆了前日被伤到的气脉,决定暂时不理那别扭的孩子,径自进了隔壁厢房运功疗伤。
濬衍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刻也静不下来,想到围场里发生的事就又生气又伤心,庭年半天不理他,就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那两个人一定不单纯!那样的默契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哥哥在西域做大都护六年,可想而知,那蛮子定是日日与哥哥纠缠在一处了的!怪不得要跟他打那样一个赌!
濬衍猛地停下,他竟然把和那蛮子的赌约忘了!开窗看看天色,临近正午,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人暖洋洋,若是此时返回围场,在天黑前应该能有不小的收获。濬衍被妒火烧没了理智,犹豫都没犹豫,便跳窗而出,去马圈牵了霁月骓,一个人溜出行宫往围场去了。
围场的守卫见是皇帝去而复返,又是独自一人,心中虽然不解,但也没胆子挡他的路。之前因为皇帝莫名其妙地一走了之,围猎没了主持,随行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此时围场中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呼风声。濬衍进了林子,凭着直觉往前走,阿漠克敦晌午里教给他的东西倒还真派上了些用场,他循着一串动物足迹,发现了一只雪白的狐狸。濬衍心下一喜——那老虎也不算勒尔扎班江一个人猎下的,若是自己能猎到这只狐,一会儿再猎只獐子或者麋鹿,那就怎样都不会输给他了。他盘算着,追着那狐狸,跑跑停停,却始终没有得手。眼看着又是一箭射空,濬衍丧气地擦擦汗,环顾四周,心里又是一惊——还麋鹿呢!他把自己绕丢了!迷路了!!
濬衍一下子慌了神,勒转马头试图寻找来路,转了几圈,却似乎始终是在原地,这些树啊草啊,全都长的一个样子!他摸摸霁月骓修长的脖子,道:“霁月,你认得路不?带朕出去!”
霁月骓晃晃脑袋,打了个响鼻:人家还年轻,不是老马,皇上问错人……马了!
濬衍叹口气,他还乐观着,想着哥哥发现自己和霁月骓都不见了,应该会到这来找他的。便扯下一段衣袍,边探路边留下记号。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濬衍彻底慌了。他毕竟还是小孩子,出来进去,又总是前呼后拥一大串人跟着,现在形单影只,又累又饿又怕,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突然有些怨恨庭年,为什么哥哥还没来找他!难道是和那蛮子在一起,还没发现他不见了?濬衍“呜呜”哭起来,可在这样可怖的安静里,他哭都不敢大声,心里拼命地喊“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33
庭年叫濬衍午膳却没人应时,他并未意识到孩子不见了,只当濬衍还在耍小孩儿脾气,便想着晾他一晾,好板板他有话不说胡乱摔门的臭毛病。可那孩子能一直安安分分把自己关一下午,就太反常了!再次叫门未果后,陆大人终于踹了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咚”的一声,再一看霁月骓也不在马圈里,赶紧吩咐下人分头去找,自己则带了心腹火速奔赴围场。
濬衍无助地在林子乱晃,听到有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时,激动地便要驱马循声而去,可他看到掩映在树丛后的几点荧荧绿光,又听到几声忽远忽近的狼啸时,整个人都吓傻了,呆了呆,才想起去摸靴子里的短刀。霁月骓此时也疯了似的不断尥蹶子,濬衍被他从背上摔下来,顾不上疼起身撒腿要跑,有一匹狼却已经一下越过来将他扑倒在地。慌乱中他的短刀不知刺到哪里,那狼凄厉地呼啸一声,狼血喷洒了他一头一脸。
又一头狼扑上来,濬衍闪身一躲,短刀横出,将那狼开了膛。
两头狼临死前的哀鸣唤来了更多的同伴,濬衍慌不择路地逃,又哪里能跑得过那些四个蹄子的畜生,转眼便被狼群追上——九匹狼,濬衍几乎要绝望了!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望逃出生天!
万念俱灰之际,他听了刘书楠喊“皇上”的声音。他哭着大声回应:“朕在这里!”然后又听到了庭年焦急的呼喊:“衍衍!”这声音让濬衍瞬间忘了害怕,没命地往前跑去。野兽的气息越来越近,濬衍奔跑中惊疑不定地回头,脚下一个踉跄绊倒在地,狼群齐齐扑上来,有一头甚至直取他要害,尖利的犬牙眼看就要啮断他纤细的脖子。一柄宝剑呼啸而至,穿透那野兽的身子,力道之大竟直接将它钉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火把照亮四周,庭年带来的人迅速解决掉眼前的狼,又听庭年吩咐道:“这座山上的狼,全部绞杀,一匹都不准留!”濬衍跌在地上,惨白着一张小脸儿扭头看他。
庭年站在数尺之外,经历过刚才那一瞬,他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稳了稳身形才几步上前将濬衍紧紧抱在怀里。濬衍感觉到他的颤抖,所有的恐惧委屈,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顷刻爆发,伏在他肩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哥哥,疼!”
庭年看他一身是血,以为是他受了伤,心疼得几乎落泪,一手环住他后背穿过腋下,一手托住膝弯,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道:“乖,忍忍,哥哥这就带你回去。”
两人同乘一骑回了行宫,庭年立马找了所有随侍的太医在濬衍寝殿里会诊,折腾几遍才终于放心——濬衍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从马上摔下来时背上硌出几块儿淤青,胳膊上被狼挠了几道,再有就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太医给开了宁神的汤药,又留下医治涂抹外伤的药膏,才一个个背着药箱跪安了。庭年把孩子洗涮干净扔上床,看着他喝了药敷了药膏,自己也草草擦洗一番,便躺在濬衍旁边抱着他。他抱得那样紧,濬衍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睁着仓皇的眼,怯怯打量他,发现哥哥神色如常,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敢撒娇似地在他怀里挣了挣。庭年松开些力道,捏着他下巴吻过去。
这是一个惩罚意味浓厚的亲吻,庭年甚至故意在濬衍嘴唇上咬了一个细小的口子,然后看着孩子吃痛地皱眉。他的情绪激烈地波动着,自责、恐惧、后怕、愤怒……纷繁复杂得让他难以自处。濬衍能感觉到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似乎感同身受一般,格外驯顺地仰头承接。
两人一夜无话,只是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没有片刻分离。濬衍蜷缩在庭年的怀抱里,幸福而满足,仿佛那才是他所处的整个天下,哥哥是他的神,护他于所有劫厄。
由于这样一场意外,本应为期半月的春猎,不得不在开始的第一天就彻底搁浅下来。濬衍难得乖乖留在行宫养伤,对庭年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他知道,哥哥虽然现在对他和颜悦色、关怀备至,但那是因为心疼他,他这次折腾出这么大一个乱子,等回了宫,那肯定是要秋后算账的。
晚膳时,濬衍坐在桌子边心不在焉地数米粒,满脑子都在盘算怎么才能跟哥哥求个饶,可又生怕惹恼了庭年,直接在这就把他就地正法了。濬衍长吁短叹,忧郁地抬眼看庭年,踟蹰着开口:“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这次……能不能就不打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庭年看都不看他,只提起筷子,往孩子碗里夹了几片獐子肉,脉脉温情彰显无遗,嘴里却教训道:“不打?再不打,我看都能让你翻出天去了。你倒是说说,不得以身犯险,为这一条我说过你多少次?”
小东西懊丧地垂着头,他哪里能记得有多少次,恐怕手指头脚趾头加一块儿都数不清。如果再翻倍那得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