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亲兵笑道:“好叫大人得知,厨房并未换师傅,您这饭菜,却是马大象大人亲自下厨做的。”
“马大象?他怎么过来了?”熊廷弼奇道。
亲兵道:“是夫人亲自吩咐的,今儿晚上但凡是留守城中的各指挥使的饭菜,都是马大人亲手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便露出了尊敬佩服的神情。
“夫人让来的?”熊廷弼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暗道,非但大人是一世之雄,就连家中的这极为夫人,也都是很不简单的,当时在山东的时候,两位康氏夫人处理政务信手拈来就不必说了,这位琥珀夫人也是很识大体的。
再去看旁边两个碟子,一个里面乘着的是一只足有八寸来长的肥硕大龙虾,龙虾已经掐头去皮,看做法应该是爆炒的,整个已经蜷成一团,一个虾球旁边还摆了胡椒等调料。
那亲兵是个极有眼色的,没等熊廷弼开问便道:“这些龙虾也是马大人从府中带来的,说是夫人赏的恩赐,咱们可没这好东西。”
又指着另外一个碟子,这碟子里却是一整块肉儿,直径约有五六寸,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厚有五分,中间是空腔,雪白的嫩肉已经煎成了金黄色,滋滋滋的往外直冒油,亲兵道:“这是一种海鱼的肉,叫什么来着?属下却是记不清了。”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熊廷弼微微一笑:“这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在山东的时候常吃,来到东北,却还是第一次。”
他微微露出一丝缅怀之色,然后便是一闪而逝,吩咐亲兵道:“你去瞅瞅,士卒们今儿个吃的什么?”
亲兵应了,转悠一圈儿回来道:“回大人的话,今儿个吃红烧肉,一人一碗……都跟您这碗差不多大……”
熊廷弼点点头,这个结果却没出乎他意料,在武毅军中,士卒和将领的伙食差距并不大,不过是多道菜少道菜而已。他摆摆手,亲兵知趣儿的退到一边,熊廷弼却是站起身来,半靠在城碟上,夹起虾球,优哉游哉的吃了一口。
连子宁遣人送来的密信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到达了镇远府,信使还是趁着夜色从阿速江上过来的,而熊廷弼早在连子宁走之前就得了连子宁嘱咐,每日都派人在那儿盯着,信使一来,便是被接入城中,不到一刻的时间,那封密信便是到了熊廷弼的手中。
上面的火红的大印是不可能作假的。
熊廷弼看了密信,得了连子宁嘱咐之后,心中大定,在信上,连子宁命令,一旦发现女真和蒙古大军有异动,蒙古大军不须管,立刻便跟随女真其后,一路北来。跟随过程中,不得冒进,不得主动接战,但是一定要紧紧地咬住。
至于剩下的,那就要临机应变了。
所以现在熊廷弼已经下了命令,所有留守的卫,全军备战,随时准备出击,而他自己,则是每日在城墙上观察。
但是看这个样子,显然蒙古和女真人还没得到消息。
看着远处的联军大营,他嘴角抹过一瞥冷酷的笑,只等女真大军北返,就是他们死期!
镇远府外蒙古大营。
哈不出帅账之中,哈不出和阿敏两人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面,小声商议着什么。
一边商议,他们还一边伸手在纸上点点画画,不时的还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若是连子宁在的话,一定会非常的眼熟。因为这幅地图上所绘的,活生生就是镇远府周边的地形图,而且已经做到了非常之精确。
这些时日,女真和蒙古游骑可不光是骚扰监视那么简单,他们同时也肩负着观察地形的任务,每一日每一刻都有无数的讯息汇聚而来,再加上镇远府周边的地形并不复杂,是以花了这一段时间,女真和蒙古联军便也绘制出了这幅地图。
而现在阿敏和哈不出两人,正在讨论一旦武毅军出兵的话,应该如何应对,在何地设伏等等问题。自从地图画好之后,这样的讨论,几乎每日都要来一场。
阿敏伸手在镇远府西门外西南方向大约十里的一个小土丘的一划,道:“哈不出大汗,依我看,我们女真剩下的那一万骑兵,不能尽数埋伏在此。虽说从缓坡冲下来可以助马势,但是也极容易被发现,不若在这里。”
他的手指头点在了不远处的上侧,道:“这里有一片林子,侧面有一条河,水量不小,树林面积颇大,而且距离此地不远。我的意思是,一万骑兵中抽出六钱来埋伏在树林后面,一旦武毅军入罄,立刻从后面冲出去,两者相距不过是数百步而已,瞬间可至。”
哈不出冷笑一声:“你调走了那么多骑兵,难道就要让我们蒙古的勇士去独自迎战?”
阿敏微微一笑:“大汗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里。”
他的手又在绕着树林外面的那条河,说道:“这条河流经树林,里面情况无人得见,咱们可以在树林中拦河为坝,使得水位上升,到时候一旦武毅军进入此地,立刻掘开堤坝。到时候武毅军还未与福余卫大军交战,便已经陷身一片水乡泽国,还如何能战?到时候咱们便可以在外从容射箭,一一取他们性命!”
哈不出眼神在地图上不断的嗦溜,终于是点点头,同意了阿敏的说法。
两人又是商议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是停了下来,看样子,是有了结果了。
哈不出舒了口气,大步走到小几后面坐下,端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道:“今天弄完这一遭,已经算是大致有个轮廓了,之后几日,再完善一二便好,我估摸着,武毅军要出城的话,也就这几天了。”
阿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图,但是焦距却是忽然没有定在那上面,很是涣散,他忽然幽幽问道:“哈不出大汗,你说,若是武毅军不出城会怎么办?”
“武毅军不出城?怎么可能?”哈不出不由失笑,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帐门口,掀开门帘指着远处那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道:“阿敏,你这叫什么来着,对,永汉人的话讲,就是杞人忧天!这几百万亩的庄稼地,要换成你,你能放得下?”
他哈哈大笑道:“若是那些武毅军不出城,就更好不过了,咱们直接把这些玉米给收了然后就撤兵!这些粮食,足够我福余卫吃用几年的了,没了这些粮食,武毅军就得饿肚子,没粮食吃,到时候不用咱们打,他们自个儿就哗啦了!”
阿敏也是觉得自己的担心很是没必要,说的是啊,换成谁,都不可能坐视这些庄稼被掠走吧!
但是心中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始终萦绕绕不去,这些时日,因为心里的这一抹隐患,他也总有些笑不出来。而刚毅大将军还在昏迷中,这也让阿敏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以至于身形快速的瘦了下来,都有些形销骨立的样子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体会到作为一军主帅的难处。
阿敏使劲儿的晃晃脑袋,似乎是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晃出去。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了哈不出大汗亲卫的声音:“大汗,阿敏大人的侍卫求见。”
阿敏豁然站起身来,他素来知道自己的侍卫是很有分寸的,这等紧要时刻求见,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件。
哈不出也有些诧异,却未多说,只是道:“让他们进来。”
少顷,阿敏的亲兵队长便是大踏步的走进来,他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慌乱,快步向阿敏走来,却没提防脚底下,打了个绊子差点儿就摔了个狗吃屎。看到他的表情,阿敏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等到这亲兵队长走到阿敏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阿敏一张脸,已经是煞白煞白!
他的眼睛毫无焦距,盯着面前的虚空足足愣了有数分钟才回过神儿来,知不道他毕竟也非常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大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从海西女真腹地逃出来的人带来了消息,武毅军竟然袭入到了女真腹地,从东向西,把女真腹地给扫的片甲不存,甚至就连叶赫城都被攻了下来!
老天爷!武毅军是怎么跑到数百里外的女真腹地去的?连叶赫城都被打下来了?那城中的百姓呢?官员呢?士卒呢?还有,我的亲人呢?
阿敏只觉得脑袋里面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胡乱飞舞一般,满脑子都是嗡嗡嗡的声音,思绪纷乱如麻。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怎么走出营帐的,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跟哈不出拱了拱手就走了,也没管哈不出说的什么。
走出营帐,被凉凉的晚风一吹,阿敏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浑身冰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景象,他抬起头,远远的看着镇远府,看着那个在夕阳映照下成为一个巨大黑影的所在,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悸动。
他的思绪也立刻清明起来,心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暗暗道,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么沉得住气一直按兵不动呢!原来武毅军竟是有这个杀招!偷袭女真腹地,将海西女真打的一片哗啦,那么接下来是什么?
以阿敏之能,立刻就想到了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海西女真覆亡,自己已经是无根浮萍,只有一个去处,便是带着大军去投奔大汗完颜陈和尚,而连子宁,肯定已经在前路上等着自己了。
而城内的大军,想必也准备出动了吧!
想到这一层,阿敏顿时心里一片冰凉,如坠深渊。
这个连子宁,当真是好算计,一步一步,竟是逼得自己不得不走入死地!
阿敏长长的吸了口气,面向着镇远府,嘴角勾勒出一抹桀骜的弧度,冷冷一笑:“走着瞧吧!连子宁,就让咱们瞧瞧,你能不能把我留下!”
他转头冷静对亲卫队长道:“那几个人,在哪儿?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儿?”
阿敏的冷静也影响了身边的人,那亲卫队长一愣,道:“他们是被咱们出营巡伺的人发现的,我去了之后,盘问了这些,便命人把他们带到了您的大帐里,除了咱们,没人知道。”
“嗯,你做的很好!”阿敏点点头,一摆手:“走,咱们先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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