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秦好学,但不好独自思考;刘元呢,虽爱思考,但却往往断章取义,听一两句次课业,就不愿再听,缺乏长性。对于这一点,吕嬃也私下里提醒过刘阚。但是刘阚却认为,应该在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们。说教式的东西,小孩子往往不爱听。这一点上,刘阚自己深有体会。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父女三人就坐在泗水河畔的草坪上,说着话,聊着天。
刘元和刘秦,都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毕竟父亲整日都在忙碌,很少有时间和他们一起玩耍。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两个孩子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刘阚偶尔应和,面带着微笑,安静的聆听……
累了!
他头枕双手,躺在草坪上,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耳边回荡着潺潺的水流声。那微风掠过,好不轻柔。
刘秦和刘元,有样学样的在他边上躺下来。
刘元枕着刘阚的肚子,刘秦靠在刘阚的腿上。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的躺着。
长久以来,被各种事情纠缠的有些燥郁的心情,在这种静谧的环境中,被洗刷的干干净净。
因过泗水与童戏,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刘阚睁开眼睛,知道这短暂的宁静,已经过去了。
刘秦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刘元则坐起来,面带着一丝恋恋不舍。
“小爸,我们回家吧!”
看得出来,她并不想回家。只是知道小爸在做大事,能陪着自己在这里玩耍半日,已是难得。
刘阚突然笑了,抱起刘秦,“元儿,来,跟小爸骑大马!”
“啊?”
不等刘元反应过来,刘阚已伸出大手,将刘元托起来,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走,我们回家喽!”
抱着刘秦,让刘元骑着,刘阚站起来,又让刘元发出一声轻呼,下意识的抱住了刘阚的脑袋。
回家喽!
刘元的心里,好温暖。
她弯下腰,把脸蛋儿贴在刘阚的头顶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君侯……”
来的人,是李成。
不过当他看到这一幕景象时,却不由得呆愣住了。
和刘阚相识,也不是一两日了。李成见过在富平县城里,奇谋百出的刘阚;见过在河南地冲锋陷阵,杀人如麻的刘阚;见过在楼仓,沉稳冷峻,运筹帷幄的刘阚……可是,他却没有见过,这一刻,脸上洋溢着笑容,活脱脱一个普通人的刘阚。这一刻,刘阚只是一个父亲。
“我们回家!”
刘阚朝着李成打了个招呼,迈开大步,向官驿走去。
李成也没有出声,牵着马,看着在前面走的刘阚,突然间,脸上也浮起了一抹笑容。
他想起了郁郁而终的爷爷,想起了在咸阳病故的父亲……小时候,爷爷也喜欢这样子,让他骑在脖子上!始皇帝宏才大略,大公子扶苏也胸怀乾坤。可是李成总觉得,他们有点冷漠。
也许帝王家出身,注定了他们是这样子。
李成更喜欢这一刻的刘阚,因为他觉得,不管外面传的有多玄乎,刘君侯其实,只是一个人!
回到泗水亭官驿的时候,吕嬃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走出来。
那女子年约二八,长的不是那种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但也不丑,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吧。
看身形,好似江南女子。
流露着一种婉约之气。很安静,跟在吕嬃的身边,丝毫没有那种锋芒毕现的光彩,也不似戚姬那种聪明伶俐。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不会注意到她。这就是魏咎派人送过来的二十个吴越女子之一。吕嬃只留下了八个女子,阚夫人和吕文夫妇各留两个服侍,她和王姬,一人一个。
留在吕嬃身边的女子,姓薄,祖籍吴中。
是项梁过江之后,送给魏咎的礼物,后来又被魏咎转送给了刘阚。
没有名字,所以大家都叫她薄女。年纪小称之为女,等过了二九,就要改称之为薄姬了。
倒是个挺有眼色的女子,而且能拂的一手好琴。
吕嬃见刘阚这模样,不由得眉头一蹙,上前刚要开口,却见刘阚把手指放在了唇边,“嘘,都睡着了!”
刘秦睡得很香甜,刘元抱着刘阚的头,也睡着了!
把刘秦交给了吕嬃,刘阚又摆手,示意薄女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刘元抱下来,“让他们好好睡觉。”
“阿阚,你应该注意点,怎么说你也是……”
刘阚一瞪眼睛,“也是什么?不管我坐在什么位置上,我都是他们的爹。哪个敢乱嚼舌根?”
脸上虽然带着不满,可是心里面,却很温暖。
吕嬃回瞪了刘阚一眼,“好了,快点进去吧……曹大哥和任大哥,陪着萧先生来了,在里面等你。”
“萧先生来了吗?”
刘阚闻听,不由得一喜,连忙往里面走。
“夫人,莫怪君侯,他这般喜爱孩子,说明他顾家,同样也在乎您啊。”
薄女轻声劝说吕嬃。
吕嬃忍不住笑了,“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却要多注意这礼仪才行。
这是叔孙先生不在,否则一定会说教他的。
嘻嘻,不说这个了……薄女,你带孩子回去睡觉,我要和嫂嫂,进城一趟,办一些事情。”
“喏!”
薄女点点头,让两个健妇抱着刘秦和刘元回房睡觉。
刘阚走进了厅上,一进门就连连道歉,“让先生久候,实乃刘阚之过。刚才故地重游,不小心就忘了时间,还请先生恕罪,恕罪。”
先生,自然值得是萧何。
这一晃啊,可就是三年没有见面了!
自从刘阚当年伴驾随行,就再也没见过萧何。如今这一见,却不免心中生出了几分感慨。
萧何,真的老了!
要说的话,萧何如今也才四十多岁。
可两鬓斑白,看上去好像五六十的模样。他的那种老态,并非只是身体上,而是发自内心。
看得出,萧何的日子,过的并不舒畅。
“萧某一阶下囚徒,怎敢劳君侯如此看重。”
刘阚一把攫住了萧何的手臂,不让他行礼,“萧先生,值不值得,要我说才算数,你说的,不算。
算起来,与萧先生相知,业已十余载。
对先生的人品和才学,刘阚一向十分敬佩。只可惜,这造化弄人,让你我屡次不得不兵戈相见。但这并不影响刘某对先生的尊敬……刘某的心思,想必老曹都已经和先生如实说过了。
是去是留,刘某绝不敢强求。
但阚有一言: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齐楚两地,不日间定有无数惨烈战斗。到时候,大战一起,血流成河,饿殍千里,民不聊生。阚以为,这场灾难,只怕会延绵各地,苍生将苦。”
萧何的面颊,微微一抽搐。
“君侯莫不是认为,老秦无力回天?”
刘阚扶着萧何坐下来,“这在座之人,都不是外人。老曹和老任,加上你我,也算是同乡之谊。
以先生之才华,难道还看不清楚吗?阉奴不死,老秦必亡!”
萧何说:“既然如此,君侯当挥兵而上,杀入关中,斩杀阉奴才是。为何要选择北上,去那苦寒之地?”
“非阚不想,实不可能!”
刘阚正色道:“我乃大公子之人,二世对我忌惮颇深,恨不得取我性命……要入关中,非兵强马壮不可行。可问题在于,这山东各部,谁又会允许我兵强马壮?楚人、齐人……哈,只怕恨不得我死吧。刘某有自知之明,虽空怀济世之心,却无挽救苍生之力,故而才北上。”
萧何默然不语,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刘阚说:“先生莫要以为我北上,是苟且偷生,不顾苍生之苦。
当年,上将军动倾国之力,与匈奴人血战,拓土三千里,才有今日之九原。也许在先生看,匈奴已退,北疆安宁,去九原实乃不智。可我却知道,那匈奴也好,月氏也罢,还有东胡人,窥视我中原之心不死。北疆兵马尽出,平剿山东之乱。其结果……哈,我还真不敢说。
但我知道,若北疆无人,则胡祸定起。
若弃了九原郡,来日那胡人就可以直接威胁雁门,兵犯马邑,直入我中原大地,才是真正之苦。
我欲在河南地休养生息,一方面可抵挡胡祸,另一方面……”
萧何突然抬起头,盯着刘阚道:“得河南地,则可建起无敌骑军,不管是西进关中,亦或者东出雁门,夺取山东,都易如反掌。君侯,您不是为苍生之苦,而是想做那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啊。”
萧何是何等人,怎能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刘阚是笑而不语,旁边曹参任敖,也都面色如常。
萧何,什么都明白了!
那颗原本已死去的心,骤然间蠢蠢欲动,又复活了……
他冷静的分析了种种利弊,却越发感觉到,刘阚北上,实在是一步绝妙好棋。
刘阚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管是那项梁也好,刘季也罢,还有什么魏咎田荣,都有着极其深厚的山东子弟背景。为什么陈胜吴广在大泽乡一呼百应?不仅仅是因为秦二世的昏庸,老秦的暴政;其中也有他们楚人、韩人的背景。如果陈胜吴广是秦人,会有那么多人跟随吗?如今想来,只怕不可能。
所以,刘季在泗水可以崛起;田荣在临淄能雄霸一方;项梁能渡江之后,迅速掌控楚地;魏咎能坐稳大梁……包括张耳陈余,哪一个没有山东人的背景?于是,他们都成为一方诸侯。
可是刘阚偏偏不能!
他那秦人的烙印太深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猜忌和嫉妒。
唯有北上!
他在河南地有赫赫威名,更背着北广武君的名号,极容易立足;河南地接近秦地,又不为诸侯所重。刘阚进可入山东和关中,退可以三千里河南地为根基,夺取河北之地,继续扩土。
最重要的是,河南地……有用之不竭的战马!
如果老秦完了,刘阚可以凭借其秦人的身份,打起大公子扶苏的旗号,招兵买马,尽收关中数百万民众之心。
其野心,亦随之昭昭。
搏?还是不搏?
萧何也清楚一件事情,他没有别的选择。
即便他不为刘阚效力,刘阚撤离沛县之后,刘季回来会信任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