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关掌柜为李括倒了碗酒,满面慈善。
“在下姓李,单字一个括。在族中排行第七,关大哥就唤我为小七吧。”
李括倒也洒脱,朗声应着。
环视左右见并无杂人,关掌柜浅浅一笑:“这几日听组织上说要来一个军中武官跟我洽谈贩货一事,我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到,正想去问个究竟,小七你便来了。”
李括挠了挠头,笑道:“我这不也是刚得知任务吗,要不是南大哥催的急,我兴许现在还在推算着演筹!”
关掌柜叹了口气,眉头微锁:“此事来的急,我且简要跟你说说。陛下近日有意对西边用兵,这点你在军中想必比我清楚。这济源酒楼明面上是高骠骑的产业,暗地里就是一个隐士联络之地。此次上边吩咐,要往武威运送一批军械,需要军队护卫。这件事来的隐秘,陛下不想走漏风声,故而不能由兵部押送。我会由济源货行的名头出面拉一只商队出来,便由你们团营来做护卫吧。”
这件事南霁云多次对自己提及过,李括心中早已有数。他轻点了点头,冲关掌柜道:“关大哥,既是如此,我且回去和营中弟兄说一声。反正神策军迟早也得去陇右赴任,便权当是早走几天。”
那关掌柜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早走几天,明日便得启程!”
“什么!”
李括心中大惊,高呼出声。“为何如此之急,这叫我和弟兄们如何解释?”
关掌柜把手朝下压了压,示意少年稍安勿躁:“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来。这件事走的是内府的路子,由于不想让太多人知晓,高骠骑并没有上报朝中。不过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多少也要讨要份口谕。高骠骑用他个人的名义向兵部已经打了招呼,你只管点齐营中兵士,便可出发!至于这启程日期,已是拖了许久。边关可不比长安,将士们都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这军械粮饷本就是一日不可拖的,既然陛下下了旨意,我们只管执行便可。商队的行商我都已经组织好了,现在啊是马齐人备,就等武师了!”
关掌柜笑着打了个趣,轻拍了拍少年的臂膀。
李括微皱了皱眉,不解道:“既是此事事关重大,奈何还要组织什么行商。若是不小心泄露了军情机密,可该如何是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
关掌柜神秘一笑,缓缓解释道:“越是机密的事情就越要晾给人看。我济源货站每年跑塞外商旅多少趟,哪次不是行商云集,都汇集到我们商幡底下图个照应?若是突然商队都变成了一毛不参的样子货,怎会不惹人生疑?”
“哦!”
少年摸了摸额头,恍然大悟道。
“你放心好了,我找的这些都是多少年道上的老兄弟,懂得商队的规矩。不该他们问的他们绝对不会问,大家伙无非结个伴,图个安全。”
见少年还是有些怀疑,关掌柜轻点了点头安慰道。
“你且回去安排安排,明日一早我们明德门见!”
关掌柜甚是干脆利落,这当口便给李括下了死令。
虽然明面的身份李括远高于关掌柜,贵为一军校尉。但实际上,关掌柜在隐士组织中的地位却颇高,少年在他面前绝没有可倚仗的资历!
“听高骠骑说,圣人此番是真的动了怒。吐蕃人一面派使者乞求议和,一面却纵然手下兵士对我大唐边关百姓烧杀抢掠。更令人愤怒的是,河西、陇右一代竟然流传起一首唤为洛书诀的歌谣。现在瓜州、凉州的百姓有不少竟然被吐蕃蛮子蛊惑,加入了什么五斗教,真是岂有此理!”
关掌柜讲到此处,胸中之气难平,愤恨的锤了锤案几。
“陛下他老人家只吩咐给我们一句话,我大唐的男儿不是任人欺凌的稀怂货(注1)谁在背后抢掠我大唐百姓,就是当面抽大唐男儿的脸面。若是个爷们,我们就要当着他的面抽回去,抽的噼啪作响,抽的他磕头认错。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大唐朝廷绝不允许一个蛮族在中原大地上耀武扬威!”
李括胸口一热,只觉一股暖流上涌。是,我们是男人,我们是大唐的男人。我们有需要守护的东西,我们有需要捍卫的尊严。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口号。
任他是吐蕃还是突厥,都别想在中原的土地上欺负我们的父老乡亲,这是大唐男儿作出的承诺,我们将用铁和血证明和守护!……
注1:稀怂货:关中土话,形容一个人胆小怕事,没有担当。
第七十章 天威(八)
李括回到军营中便将护送商队的任务给张延基、周无罪交待了一番。由于时间颇紧,需要即刻启程。二人皆拍着胸脯向自家校尉大人表示,全营已待,静候出发。
将事情给弟兄们交待清楚后,李括便直奔安德坊。
此时已入了夜,临湖二十三巷内,李卢氏正在油灯下比对着样花儿,纳着一副鞋底。小七这孩子争气,已经做到了一团校尉。如果再立些功劳,说不准就能升为将军。他阿爷蒙冤死后,李家便顷刻倒了下来。平常那些交往密切的亲戚朋友全似遇到瘟神般躲着自己,那些所谓的门生就更别提了,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势力眼。这些年,自己没本事,真是苦了这孩子了。他打小就学问好,不及总角就能熟背四书,字也写的周正,顺着学堂念下来,保不准就能中了进士。
可现在,唉!
“娘,我回来了!”
李括见院中没有动静,一边高声说着,一边迈着方步进了后堂。
“括儿,快来娘身边。娘新为你纳了双鞋底,你快来试试合不合适。”
李卢氏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招呼道。
“哦!”
李括吐了吐舌头,脱了布靴,爬上了炕头。
李卢氏照着比对了半天,轻拍了李括额头一掌,嗔道:“你个死小子,才几月的工夫脚又涨了。害的娘一会还得去改底子。”
李括拉着李卢氏的臂膀撒起了娇:“那还不是军营中堂食好?您就不用担心了,括儿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你啊!”
李卢氏轻点了点儿子的眉心,摇了摇头。
“哦,对了。娘亲我接到一个任务,要护送商队去陇右,顺带着便去武威赴任。”
李括低声磨掇了一句,冲李卢氏眨了眨眼睛。
“哦?什么时日出发,兵部有没有下正式文书?”
李卢氏轻应了句,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这事是高骠骑吩咐的,兵部没有下文书。日子赶得紧,明日就得出发!”
“啊!”
李卢氏听到此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怎么这么赶,好歹也留出几日空闲让我拾掇拾掇(注1)包裹,这样可如何是好。”
李括不忍见娘亲伤心,安慰道:“其实根本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军营中一应俱全。我是一团校尉,当给部属做出表率,倘若我大包小包带的鼓鼓囊囊,还不被人笑话死。”
话虽这样说,李卢氏却不会让儿子这么寒酸的出发,她咬了咬牙,起身朝后屋默声而去。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李卢氏拿着一个墨黑色包裹回到儿子身边。
“塞外苦寒,记得自己勤添着点衣服。这件棉袄是娘亲去岁给你赶制的,可能小了点,但绝对厚实暖和。”
李卢氏将一件墨褐色粗布里子的袄衣卷了又卷,终是塞进了包裹。
“我们又不是住到深山沟里,听张大哥他们说,武威城繁盛着呢。”
李括耸了耸肩,满脸的无所谓。
“凡事啊多留点心眼,娘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就多跟几个小兄弟商量。娘亲啊看那几个小郎君都是实诚人,可以深交。”
李卢氏一边说着,一边将平日积攒的铜钱连带小七托人捎回的月钱码了出来,每一百枚串成一串,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棉袄的夹缝里。
“娘亲,我这是去边关从军,又不是去太白居喝花酒,哪里用的了这么多钱?这些钱您老自己留着,括儿不在您身边,您得多留些以备不时之需。”
李括看见那一串串黄灿灿的肉好就头疼,高声抗议道。
“带些银钱总是没坏处的,你出门在外,使钱的地方多着呢。”
李卢氏却执拗的将十好几串肉好严严实实的掖好。
“这些干粮吃食,你路上没事就嚼着。我就放在厚衫夹袄的侧边,你一打开包裹准看的见!”
“哦。”
李括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却心想如此臃肿的包裹,自己一打开,其中衣物还不都得跌落出来。
李卢氏想了想,还是从床头抽出一件半旧的皮袄,兜头就往包裹里塞。
“别放那件皮袄,腥味实在重,我闻着恶心!”
李括摇了摇头,夺过母亲手中的皮袄,扔到了床头。
“你倒是舒服了,到凉州可别冻掉了耳朵。”
李卢氏夹了爱子一眼,小声嘟囔着。
“我都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少年挺了挺胸脯,逞强道。
“唉。”
李卢氏长叹一声,握着儿子的双手嘱咐着:“娘知道留不住你,你这孩子打小就心气高。在军中能忍了就忍了,不能忍的也跟小兄弟们商量着来。年轻人,火气大,都相互担待着点。你不用担心娘亲,你走了之后,娘亲便搬到你三哥宅中去,也好跟子嫣这闺女说说体己话。倒是你,人生地不熟的,出了啥事就去找你三哥。他好歹也是个将军,能照应着点你。咱们老李家三代单传,就出了你这么个单蹦。要是……”
“娘!”
借着昏暗的油光,少年忽然发现,娘亲的鬓角已经熬出了缕缕白发,眼角的皱纹不经意间已经漫展开来,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不知不觉间,自己那个精明干练,撑起半边天的阿娘已苍老如斯。
翌日清晨,李括早早起了身,跨上娘亲缝好的包裹,小心翼翼的出了家门。
想了一宿,李括还是决定不去向阿甜告别。自己一出长安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与其忍受离别时那纠结的痛苦,不如默默转身离开来的痛快。
思定之后,李括拍了拍清风,毅然翻身上马。清风似乎也感受到此日的不同寻常,不住的打着响鼻,兴奋的直踏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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