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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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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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真切的感受到其中的悲戚,不是咬文嚼字的做作而是一刀一枪的冰冷、寒漠。陌刀起落,血肉横飞,断肢残臂,举目可得。大捷,大胜,请功,封爵!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光鲜胜利背后掩藏了多少屈辱,多少牺牲的袍泽!自己从长安带来的神策军兵勇足足阵亡了一百一十三人,算上长城堡的戍卒,全军一役阵亡四百一十七名汉子!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漂亮的守住了长城堡,重挫了吐蕃蛮子,可是又有谁在意那些自此长埋坟冢的将士?

这就像压在他胸口的一块巨石,生生的闷痛!

“七郎,还在想长城堡之战?”

关瑜元缓步走了过来,拍了拍少年的臂膀和声道。

“关大哥!”

李括回归神来,微微一笑:“我怎么忘得了,那夜死了那么多袍泽。临出长安时,我向他们打了包票,不落下一个弟兄!”

关瑜元微微一叹:“人生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有些事我们只能去奋力争取,却预料不到结果。你可曾抛弃一个弟兄?没有!既然如此,你便不要感到愧疚。没有人要你忘记,但你要学会转化生活中苦楚的一面,记下这份帐,去吐蕃人身上讨要回来!”

李括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仇我自是要报,只是若要尽收河湟故地不知还要死去多少弟兄。这茫茫关河,怕也是鲜血汇成的吧?”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从前有一个巨人,和国君争夺王位,最后兵败被杀,国君砍掉了他的首级,将他葬在一处大山深处。巨人虽断了头,却仍不泯志。他以乳为目,以肚脐为口,操盾牌、大斧继续挥舞,与黄帝再决雌雄。”(注1)

关瑜元见少年仍是沉浸其中,转而和声讲起了一个故事。

“关大哥,你说的巨人是刑天吧。”

李括顿了顿道:“关大哥是想告诉我在绝境中亦不要放弃希望,坚守准则和底线?”

“不错!”关瑜元道:“你可知陇右之地是我几代大唐男儿浴血奋战所得?十余万长征健儿远赴河陇、安西只为与吐蕃一较高下吗?错,他们是在守卫自己的家园!这场仗不是为了一家一姓的江山而打,甚至都不是为了你们口口声声所喊的大唐。为的是什么?是每个人脚下的那一块黄土地,为的是老婆孩子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所以这场仗该打,不仅该打,还要打到底,不管牺牲多少人,只要希望不死,就能创造奇迹!”

“希望不死,就能创造奇迹?”

李括口中默默念着,突然眸中一亮:“我们为的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守护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所以我们没有理由退缩,因为我们退缩了不仅是对死去袍泽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妻子儿女,对家园的不负责!”

关瑜元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咱们大唐的男儿没有一个是软蛋孬货,你要学会承受压力而不是逃避!”

“嗯,多谢关大哥指点!”

李括已经从长城堡之战走了出来,人不能为情感负债一辈子,要学会向前看!

“对了,关大哥,商队最后怎么办了?是西进凉州,还是就地销货?”

李括突然想起了商队之事,忙问道。

“他们分成两派。”

关瑜元摇了摇头:“大部分老伙计都被马贼和吐蕃兵吓破了胆,不想再冒险西进。虽然货物的价格比贩往漠北低了不少,但也比长安的进价翻了几番。不过有一部分人不甘心就此销货,执意去河西。我叫人帮他们请了刀客,随他们去吧。”

关瑜元显然颇为无奈,长叹道。

长城堡一役后,朝野震动,本在河西凉州处理军务的哥舒翰快马赶至陇右。李括一行稍作休整后继续西进,于鄯州城遇到了哥舒翰。突遭此变故,整个河陇战场的布防都做了全面的调整。既然军械已安全运至,哥舒翰索性将李括留在了身边。这样一来商队便面临一个抉择,是继续西进还是于鄯州城销货?

“如此倒是有些对不住他们了。”

李括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与这些商贩相处的久了,渐渐也生出了感情。迎战马贼时众人齐心协力,守卫堡塞时大伙众志成城。这份感情,是长城堡城门前一撬一撬剖出来的,不容置疑。既然哥舒翰大帅有令,自己自当留守鄯州。只是这些商贩少了庇护,却是要多出些麻烦。

“不必在意,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要走,人要学会感恩,不要以为别人做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你能做到这个份上,我已经很欣慰了。”

“关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一身本领,为何安心做这明面上的掌柜呢?”

关瑜元摆了摆手:“孩子,你真的以为我不愿意从军或者入仕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这种济世安民的责任,几乎每个人都想承担。将军休拂拭,留点战袍红。如此洒脱的生活,哪个不向往?但是若是每个都去做了将军、卿相,这大唐的物资该由谁来运转?”

轻咳了咳,关瑜元接道:“陛下设立隐士组织本是为了避人耳目,支出当然不能从国库拨取。这一切的银钱都需要我们自己解决,若是你关大哥我嫌弃这身布衣(注2)如何能负担起这么大组织的运转开销?”

“关大哥,我……”

少年恍然大悟,愧疚道。

“人本没有高低贵贱,这些都是世人强加的观点。不过,若是你觉得自己身份低贱,封闭起自己,就没有人可以帮你了。”

关瑜元摆了摆手,点到为止。

有些事不需挑明,你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实的。要想看清事件的真相,唯有自己去徐徐探索。

注1:刑天:《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因此,刑天常被后人称颂为不屈的英雄注2:唐朝规定商人不得穿丝绸、锦缎,只得着布衣。商人地位是很低下的。

第二十三章 连角(三)

转眼间,十日已逝。

陇右军营中,李括正端坐在案几前看着一份邸报。

自长城堡一役后,他手下的朱雀团兵卒折损严重,三百人的编制中竟生生只剩下一半。好在哥舒翰大帅从陇右戍军中抽调了四百多名精壮,拨给他正好凑了个六百人的整数。

朝廷正式的封赏虽然还没下来,但哥舒翰大帅却实封了他铜武营左果毅都尉的实职。虽然没有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承认,但得以统领六百余人,亦让少年心中大喜。

听高伯父说,哥舒翰大帅会出面保举自己一个振威校尉的品级,如此一来,自己这个左果毅都尉的职位便算是做实了。李括不是圣贤,怎会没有欲望?站在更高的位置,就能有更多的可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有主宰了自己的命运,才会有机会替死去的袍泽报仇!李括攥紧了拳头,锤了锤案几。

“括儿哥,那个大饼脸让我给你送一封信。”

张延基跑到帅案前,递给李括一张信笺。

“她?”

少年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取来信笺,摸出信纸。

“百日之聚,终有一别。那夜,我中了迷药,才昏迷不醒。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那一巴掌,算我欠你的。军中定有内鬼,望保重!”

寥寥草草的笔迹下,不知涂抹修改了多少遍。

不知为何,李括的心中竟是微微一震,走了,她就这么走了?自打少年知道倪欣的女儿身后,就刻意跟她保持了距离。便是坚守长城堡时,二人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寥寥数句。也许是因为雨夜的那一巴掌?亦或是对之前关系过度亲密的补救?至于其中原因具体是什么,就连少年自己都讲不清楚。总之,少年害怕和她的眼神相遇。每每望去,那莹亮的眸底反射回来的影像最会是阿甜带着酒窝的面容。

“括儿哥,怎么了?”

张延基见李括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他眼前用手晃了晃道:“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大饼脸了吧?”

“啊?说什么呢你,臭小子,我怎么会喜欢上她!”

李括随手将信纸压在案牍下,夹了张延基一眼。

“我就说说,你倒着了恼,真是不打自招。要我说啊,那个大饼脸啊其实人还不错。只不过是快坚冰,需要有人甘做火炉将她烤化了!”

张小郎君耸了耸肩,满脸的不在乎。

“你个死小子!”

李括上前给了张延基一个搂脖,才算堵住了张小郎君那张大嘴。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归德郎将张守瑜不知何时进了营帐,笑呵呵的坐到了胡凳上望着二人。

“郎将大人!”

“张大哥!”

两少年冲张守瑜抱了抱拳,施了一军礼。

“有时我是真羡慕你们,打打闹闹的,便是兄弟情深。哪像我,若是和手下弟兄这番玩闹,还不被人说成是老疯子。”

“哪有,张大哥你又拿我们打趣!”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听说有一位大师近日在城郊的土楼山中讲佛,你们要不要跟我去凑凑热闹?说不准我们还能除除身上的戾气呢。”

张守瑜摆了摆手,提出了一个建议。

“大哥有命,敢不从耳?”

两少年皆是爽朗一笑。

鄯州城郊,土楼山间一处破庙外,两个猎户装扮的男子缓缓挪动着步子。

这二人一高一矮,身侧较矮者显然受了重伤,虽然已用白布包扎了伤口,却仍有鲜血从胸口晕出。身侧阔高者扶将着同伴缓步行至破庙前,推开破旧的木门,一股灰尘随风扬起。

从斑驳的木门就能看出这座庙宇破败有些时日了,一时间红褪墨残,只叫人感慨时光飞逝,往事已矣。

但他却无暇多做感慨,把同伴扶将到小庙正殿,聚来一拢杂草,将其缓缓放下后,便席地而坐。

环首一顾,只觉这间庙宇与寻常人家确是没有什么分别。正如岁月落尽了繁华,当这朝圣之地散去氤氲,洗尽铅华后,留下了的便是空空一壳罢了。

那高个猎户心下不耐,便起身四下走走。缓步来至厅堂后侧,掀开落满灰尘的帆布帷幔,猎户便来至后间堆放杂物的一间小跨院。

虽然已落满浮尘,但他依然能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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